孟菀辛做的饭,绝对是陆檐平生吃过的,最最难吃的东西。
黑,糊,黏,还很咸。
简直和她的武艺是一个水准。
孟菀辛自小住在城中寸土寸金的高门古宅里,端的是孟氏太极拳第九代传人。她进进出出得人唤一声孟大小姐,学艺却烂到令人发指。比方说,她这种有尊贵古法加持的战斗少女,居然打不过没有学过内经的陆氏兄弟。
尚未发育到极盛时期的陆尘,翻起一掌将她压在墙上,她便只有可怜兮兮向他讨饶的份。
“不行了,我不行了。认输认输。”
“你这个样子,我很不放心。万一你男朋友动了什么坏脑筋,你岂不是都没办法防身?”
“......既然是男朋友了,为什么还要防身?”
陆尘就特别受不了她有一说一的性格。一点也不委婉矜持,不像班里其他的世家千金。
而陆檐每每听说了此类逸闻,都会用那讥诮的冷笑嘲讽弟弟太怂。
“我实在不好意思承认你是我弟。前后加起来熬了多少年了?眼看着毕业你就要去美国念书,再不下手,她就要嫁人了!”
“那么依你之见......”
“废什么话!都摁在墙上了,你直接上啊。”
“呃。可以直接上吗?”
如今想来,陆尘之所以会变成孟菀辛的男人,可能全是被兄长口无遮拦的大话给激出来的。
陆二少爷仗着钱太多,干脆地拍了一笔巨额遣散费给她男友。那零花钱常常入不敷出的炸鸡连锁店小开,个十百千万地数清楚了后面的零,立刻表示弃暗投明。
“哥,孟菀辛已经恢复单身。我准备择日跟她表白,你替我参谋一下台词。”
陆尘回到家,高兴地把这个破财消灾的操作告诉了陆檐。
“原来她今天发疯似的在天台上暴锤老子,是你干的好事!”
“怪我吗,你为什么不还手?再说了,假如感情真的深,她男朋友又怎会被那点小钱收买呢?”
陆檐嗯了一声,他即刻卷起袖管扑了过去。两个少爷矫健地在客厅里扭成一团,闻讯赶来的老管家愣是没摁住。
不过打归打,该帮的忙还是得帮。
陆尘捂着鼻子跪倒在地毯上,对浑身倒毛的超级赛亚人大哥求助。
“哥,你都把我打成这个样子了,表白的事只能麻烦你亲自跑一趟。这周六成吗?”
“白日做梦,我不去!”
哎哟,他怎么会不去呢。他这人看起来硬,其实心肠最软了。
弟弟花了老鼻子钱把人家拆散,现在当然是一不做二不休,趁热打铁才叫正经事。
这一次,陆檐在易容方面下了点儿真功夫。
沐浴熏香,帽子围巾全堵上,他到底也是紧张的......
在孟家老宅前,陆少爷直截了当地问孟菀辛,能不能在他去美国念书之前,挑个黄道吉日把自己睡了。
“陆尘,我才刚分手不久,你就大晚上跑来要我睡你,是不是太欠考虑了?”
孟菀辛戴个粉蓝色的毛线帽,披着羊毛开衫站在家门口。她双手抄在怀里,抖抖索索像个娇俏的地主婆。
而表情严肃的陆少爷,一条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三层,挡住他英挺的鼻梁,露出了最令人胆寒的长眼,瞪得她心里直发慌。
“我看你吃得下睡得着,完全没有受到分手的影响。”
“你不要被表象迷惑了,我的眼泪都在心里流。”
“孟菀辛,难道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今天要你一句实话。”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但是......”
“既然有,你就不要跟我胡扯什么但是。”
陆少爷看准时机,向前更进了一步。
“他伤了你的心,你尽管拿我当出气筒好了。想睡几次都没关系,我又没哭着喊着求你立刻负责。”
“......你到底是想跟我谈恋爱,还是想跟我上床?”
“孟菀辛,其实我的终极目标是想和你结婚。如果你觉得太操之过急,我可以退而求其次,只上床也行。”
他貌似轻描淡写的态度,十分可疑。
陆檐根本就是揣着陆尘的贞洁来讹她的,一旦睡了这位爷,她这辈子也别想甩开他了。
孟菀辛想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执起他的手。
“不如等你从美国回来以后,我们再来谈这个上床的事吧......”
“回国是后话了,或者我先当你男朋友,你看行吗?”
“陆尘,你这一去就是四年。山高水长的,我们要怎么谈恋爱?”
就知道有戏。
她的思路被他彻底带偏,已然想到恋爱这一茬事了。
“这个你不必担心。来,先把定礼收下,权当是我给你的保证。每年假期我都回来看你,毕业典礼之后我们马上走流程。”
他无视她紊乱到几近痴呆的小脸,吓死人的承诺张口就来。
而心思缜密如陆檐,自然不会空手套白狼。
他的AB计划很完美,一见委身不成,立马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戒盒......
如此,陆檐出师大捷,让陆尘简直感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和哥哥紧紧拥抱,然后默默地把买戒指的钱转账了。
“阿尘,你在美国刻苦学习之余,一定要尽快找机会和她睡。没技术不要紧,你身材好啊!到时候一进了房间你就脱衣服给她瞧。”
“了解。万一睡完了,她死活不肯负责......”
“这是不可能的。哪个女的想要白吃白睡你,除非先踏过我的尸体。”
唉。往事不堪回首,太不堪了。
陆檐坐在餐桌旁,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送饭。他看到对面的孟菀辛正跟着视频学习如何织围巾,她纤细手指上璀璨的光华,可不是他和傻弟弟的一片赤诚之心嘛!
遵照大哥的嘱咐,陆尘在大学三年级的暑假,终于把自己八块腹肌的好体魄给推销出去了。
一开始,孟菀辛的确不肯轻易临幸他。
待到此君宽衣解带,像个古希腊雕像似的往她面前一杵,饶是再铿锵的玫瑰也服软了。
“陆尘,你不冷吗?”
“不冷。”
他激动,胸腔剧烈起伏。她颔首,开始往床头的银制烛台上点火。
孟菀辛如约一脚踏进陷阱里,她显然高估了他的水准。
这位爷毫无技巧可言的横冲直撞,让她呜呜地出不了声,下不了床。更可怕的是,做完以后,汗如雨下的他还抱着她悄悄落了一滴鳄鱼的眼泪。
“对不起,我一定让你失望了。”
“你做的很好,等会儿赏你一顿海鲜火锅以资鼓励......喂,陆尘!你的手又往哪里走呢?!”
不服不行。那一晚,陆二少爷扶着颤颤巍巍的未婚妻走进火锅店,满心满眼皆是大功告成的喜悦。
这些美好的圆房回忆,存在陆尘的脑子里,陆檐无从得知。
但他每次看到孟菀辛手上的戒指,心脏都会剧烈下坠。
超痛,超想自残。
陆檐是爱她的。
他的爱,比天高,比海深,发作时总比一般的精神病症状更强烈。
觊觎弟弟的女人,在陆檐的世界里是一种不可饶恕的大罪。他是陆氏当仁不让的第一继承人,纵然再如何风流不羁,他也不能闹出那种兄弟俩为了一个红颜祸水大打出手的丑闻来。
可是现在,好像跟从前不一样了。
他完美的肉身已经碎裂在那不勒斯湾的盘山悬崖底,或许是怨念太强烈,在跑车里苟延残喘两个小时才死去的陆檐,成为了幸运的天选之人。
生前,他不能与她朝夕相见。
死后,竟可以和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面对面吃上一顿热饭。
这些幸福到哀伤的细节,是只有陆檐一个人心知肚明的秘密。
无论前世或是今生,他都无法拥有她。
车祸后,在黑暗中等待死亡降临的陆檐,曾经有多痛,现在就有多后悔。
如果当时他能够未卜先知,了解到灵魂交替的长短与那段最后的弥留,是等价交换的关系。
那么陆檐一定会用尽所有力气,再为自己争取到哪怕多一秒的生机。
两个小时一到,他就要和她说再见。
两个小时一过,陆尘就可以抱着她共枕眠。
陆大少爷的嫉妒心,不曾这样深过。
它悄无声息地在暗处滋长。静静地,茂盛地,如荆条蔓延,似万蚁噬骨,绞得他五内俱焚,痛不欲生。
今夜,他被困在这具熟悉又陌生的身体里,手里握着银汤匙,眯着眼对孟菀辛微笑。
他眼尾笑纹越绽越开,这假意的灿烂是没有温度的。
陆檐的忧郁,始终被天生的狷狂和嚣张掩盖着。
他们都误会他是无情之人,以为从来没有人可以走进他的心里。
陆檐是有苦说不出。
他特别不想承认的是,事到如今,他依然对她心动,完全不受控制。
菀辛。菀辛。
你抬头看看我呢。
就一眼,也是好的。
孟菀辛正忙着编织的手势忽地一停,缓缓地抬起头来。
房间里当然没有人说话。
可她却听到了陆檐在唤她菀辛。
而他,在即将被她识破的刹那,佯装若无其事,重新把眼睫敛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