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噜头嘴里含着一枚铜钱,骑着马跟着大部队沉默的走着。
呼噜头的鼻子里全是血腥味道,不知道是自己身上的,还是旁边的人身上的。或者都有吧,呼噜头心想。
呼噜头本身不喜欢血腥味,从小就是。为这个,从小就受到同龄人的嘲笑,直到父亲阴沉着脸把自己的脸按进刚杀的羊放出的血中。呼噜头还是不喜欢血腥味,不过他表现得对血很兴奋。
于是敕勒王要南下的时候,听到南方有温暖的空气、好吃的食物和宋人的血,呼噜头就义无反顾跟着来了。父亲阴沉着脸不说话,周围的族人都在羡慕父亲有个好儿子,叫着要把自家死活不来的儿子打死免得蒙羞。
呼噜头不是为了空气、食物和血,只是为了逃开父亲的掌控。最后,他们三十二户有粗壮少年的人家,来了二十个人,不过现在只剩下呼噜头一个了。除去有一个在蓟州城得了病死了的,因为冲在最前方,剩下的都在刚刚死在了雍奴。
“人为什么这么容易死呢?”
问了队长之后,队长板着脸发出了命令:“人衔枚,马裹蹄,都给老子小心着些,别发出声响。咱们去弄死宋军,给咱们族人报仇。”然后敲了一下呼噜头的脑袋,说,“就你屁事多,赶紧给老子动起来,周围都是宋军,小心下一个就是你!”
夜晚行军,最是伤马。呼噜头感觉到自己的马深一蹄浅一蹄的,轻轻抚摸着马脖子,暗道等打完这一仗,就给自己的马吃顿好吃。听说江南的草肥美异常,到时候可以去趟江南。
大沽河的北岸,现在驻扎着一支边军。看旗号,呼噜头认出了是李将军。呼噜头在边军中只对张与绍熟悉得很,他跟着队长,每月做生意都是和张与绍。呼噜头想要叹一口气,无奈嘴里含着铜钱,叹不出来。
“如果是张将军,该有多好。起码不用闻到那么重的血腥味。”呼噜头想道。
不过呼噜头手上的动作并不慢。两个宋军士兵靠着营寨门在打瞌睡,做梦都没有想到荒奴军竟然能穿过征北大军来到大沽河边。呼噜头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得砍断了其中一个士兵的脖子,那个士兵缓缓倒地。另一个早被帖塔尔一刀砍倒。
帖塔尔挑衅般看着呼噜头,呼噜头心中暗暗鄙夷。这帖塔尔总是要和自己争,不过自己从未起过与他争的心思。“蓟州第一勇士”,一个干巴巴的称号值得什么钱?
当下呼噜头并不理睬帖塔尔,跟着队长继续前行。一行人见人就杀,却只是发出轻微的声音,在河水的掩饰下,有条不紊进行着。“王子真的是个天才。”呼噜头心中着实佩服王子。
哨楼上的哨兵们围在一起喝酒打牌。李四今日不知为何手气出奇的好,连战连捷,容光焕发。对面的张小明输光了酒钱,愤愤然下场后,却不肯离去,指点着别人打牌。终于,张小明看到了李四的手气仿佛弃他而去。这一把,李四输了个大的,把一晚上赢来铜板的五成全填了进去。李四有些舍不得,非要下一把再算总账。众人哪里肯,张小明尤其解气,怎能让李四拖延?当下指着李四的鼻子骂。
李四气得涨红了脸,嘴里骂骂咧咧,伸手要把铜板摔在地上,突然之间脑袋飞了出去,一腔鲜血喷出一两尺高。
张小明瞳孔放大,下意识就要吹响号角放出信号。无头李四倒下,身后显出一个身影,长刀越过牌局,磕了磕张小明的肩膀。张小明犹豫了一下,想想自己老家的父母妻子,一瞬间有种要投降的冲动。不过,张小明最终压下了这股冲动,一咬牙便要吹响号角。
肩膀上的刀顺势切断了张小明的喉管,而后在狭窄的哨楼上,势如闪电般杀尽了剩下的哨兵。“太顺利了。”身后有声音响起。
那人擦了擦刀上的血,还刀入鞘,说道:“边军早就被你磨平了,你现在又嫌太顺利。”
身后的人登上了哨楼,正是荒奴敕勒王。敕勒王笑了笑,看着黑沉沉的北方,说道:“奋威军倒是一群精兵猛将。”
那人嗤笑一声,说道:“再精兵猛将,也敌不过阴谋诡计。”
敕勒王侧着脸看向那人,缓缓说道:“大宋有古语,说‘兵不厌诈’,又说‘斗智不斗力’。”
那人长叹一声,说道:“大宋人自己都没你了解大宋吧。”
敕勒王哈哈大笑,说道:“就让云未去回味我们的斩首行动吧,最迟明日,说不定今夜连夜,他就要去前线鼓舞士气了。等到了蓟州城,却听闻我们直达大宋京都的消息,一定很精彩。马尔扎老师,走,我们过河了。”
呼噜头看到了从哨楼上走下来的敕勒王和马尔扎,不由得更加钦佩敕勒王。没有号角,没有信号,没有火光,一切都在寂静和黑暗之中。众人换上了宋军衣甲,由敕勒王和马尔扎叫醒了船夫,说有紧急军务,而后塞给了船夫领头的两锭金子。
船夫领头的喜笑颜开,二话不说就如火朝天干了起来,片刻就把“会来事的军爷”连人带马送到了对岸。敕勒王笑着和船夫领头的道了声谢,然后抹了他的脖子。
“王子的宋话说的真好。”呼噜头心想。
对岸是张与绍的军营。自己跟着队长通秉了一下,张与绍火急火燎把队长带进营帐,低声斥责道:“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形势吗?你怎么过来了?李虎穷疯了吗?怎么放你们过来了?”
队长身后的马尔扎冷笑一声,说道:“李虎现在是很富有的了,就是不知道在那边,金子银子还有没有用。”
张与绍眉头一皱,手就摸向刀柄。马尔扎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怎么?张将军是要杀了我们?然后呢?让云未参你们个通敌之罪?不对,我忘了,云未现在手握你们的生杀大权,是可以先斩后奏的。”
张与绍满头大汗,手停在刀柄之上。马尔扎继续面无表情说道:“我乃敕勒王师长,送张将军一条出路。张将军给我们备好干粮,我们自去绕路,决不会让宋朝廷怀疑到我们是从张将军这里过的。船夫已被我们灭口,船已被我们处理过,渡河地点放在了五十里开外,张将军营帐这里绝对看不到的地方。之后若有人追查,你便一问三不知,全推给云未即可。”
张与绍汗珠一粒粒滴下,哑着嗓子问道:“若朝廷查了出来,或是我手下兵卒告密……”
马尔扎打断了张与绍的话:“朝廷查不出来。至于张将军手下兵卒,十年间,哪个没有和荒奴私相交易的?用宋话来说,你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果真有没交易的,我相信张将军自能料理。”
张与绍松开了剑柄,问道:“你们南下,是要……”
马尔扎笑了笑,说道:“借路,借路回家。”
张与绍思考良久,咬了咬牙,说道:“请你一定要兑现自己的诺言。”
马尔扎点了点头。
呼噜头满目鄙夷得看着张与绍,而后突然不平起来。为何如此大宋,竟然要逼得荒奴兵行险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