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她终于结了手里的事务,给那封印罐压上了最后一道印,连行装都没来得及收拾妥当,就快马加鞭地先行回了夏都。她于左府门外的一条隐蔽的小巷里,系好了马绳,解下身上因连日兼程而皱乱的披风搭在马背上,腾出一双手来细细地整着自己的形容:碎发、凌乱的衣摆......可当她稍掩了自己的风尘仆仆、转身欲出小巷时,却见得于府里步出的那个心心念念的人,以及,紧随其后的一个青衣女子。二人有说有笑地向提前停在府前的马车走去,一对青衣也合眼得很,像极了,郎情妾意。
她仿佛被钉在原地一般,一步也迈不出去。眼见的那人的余光扫向了这边,她身体动作得竟快过了她的思维——迅速地又隐进了小巷,带着些张皇。
马车从她面前驶过,风吹起帘布,让她瞥得一眼那人仍带着浅笑的侧脸。也不过一刹那的功夫,马车便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了,后余的风夹杂着些许尘土,将她刚捋好的碎发又重新吹乱,他与她在一起,笑作这般,定是十分欢喜的,她想着。
她于那巷口呆呆地立了一会儿,便回身重拾了那披风裹在身上,牵着马匹一步一步的想巷子深处走去。
现在想起,她的狼狈与不知所措,仍历历在目。
真的,谈不上失望,甚至也没有悲伤,只是突然心里十分的空,空得发疼。她不怪他,就算六年前,他满目深情的说等她归来。她一向知道,世事最是无常,更何况生生分离了六年;她过去的每一天都做好了面对这一幕的准备,连做什么样的动作、说什么样的话语她都在心里演练了上百遍,只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能做的、记得做的,却只有以往里从无排习过的惊慌失措。这几日里,她不断地告诫自己要放下、要释然,娘娘不是还说过:情场失意之人,无论当下如何,终有一日会有走出的那一天。既然总会有那一天,那未到之时,装也要装的坦荡些,勿要让人看了笑话去。她白日里于台上惊鸿起舞,笑靥如花,光华万丈,但每一夜里梦中惊醒,却总是枕巾濡湿,面上泪痕未干又添一新,连带着每一个白日都要施上十分的艳丽妆容,将面上、眼底的憔悴遮下。
她知二人终有一日回真真正正的见上一面,可她料不到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让人猝不及防。她不敢看他,哪怕一眼;不敢与他多说,哪怕一句,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高筑了才几日的情感围墙会崩塌,在他面前失了体面。方才巧合一般的撞进了他的眼里,他的眼神让她捉摸不透,既已另觅了良人,又何必再多看她这么多?是愧疚吗,可是他们二人,谁也不欠谁的什么。她懒得去深想,毕竟自己心头的钝痛,都不知用什么法子能消解半分。
五娘坐在慵懒摇晃着的马车里,突然甚感疲惫,索性阖上双眼,轻倚着角落稍作休憩,马车里寂静得像是空气都凝固,只是不知何时,一滴眼泪于她眼角坠下,随车马晃落在朱色漆木上,悄无声息地滑着,直到落入缝隙里,四处散开,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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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宴安将事务结果向夏皇汇报完后,并未多做逗留,夏皇见他舟车劳顿,也径直放他回府休息了。坐在马车里,和五娘于侧殿相遇的场景一直如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里盘旋;而五娘宛如落荒而逃一样的窘迫背影也总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到了府前,一青衣女子正立在门边等着他,一见马车于门前停了下来,本等得有些百无聊赖的她顿时眉开眼笑,她上前道:“早就听城门的将士传来消息,等了许久,终于见得你了。”
左宴安走下马车,说道:“进宫述职花费了些时间,劳烦陆姑娘久等了。”
陆宁芮:“倒不是我久等,老夫人今日起了大早,亲自去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豆花羹,现下就等着相爷回来吃上一口。”
“把那些折子送去书房,”左宴安眼看着一个小厮从车上搬下来了一叠的折子,不忘提醒道。说罢她回头对陆宁芮说道:“母亲那边你先去陪着吧,我手头还有少许公务未理完,少刻后我便过去。”说完便向书房走去。于他身后,陆宁芮的嘴张了张,却未说出什么,最终把到嘴头的话悻悻地收了回去。她看着左宴安离去的背影,重重地搅了下手里的帕子,然后走去了老夫人那里。
左宴安进了书房,却并未先着手处理公务,而是从书架的一个隐秘位置,小心地摸索了几下,然后取出了一卷画,细细展开,画上之人,是一着了白裳的女子,她斜倚在桌边寐着,几缕碎发垂下,脸上还添着几道墨痕。细看容颜,却是五娘。
“你比以前,消瘦太多了。”左宴安静静地望着画里的人,眸子里某种情愫流转着,起初热烈,但却转瞬黯淡了下去,他喃喃道:“我当初放你离开,还是做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