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流漓山。
凉酒平生里还是头次来到这流漓山。
更是头次出门带着这么个家伙千里迢迢跑来流漓山。
凉酒瞧着他,一路走在前头,脚下带风,倒是对这地方兴致挺高的。
凉酒终于忍不住问了:“柳逸,你是不是在打什么算盘?”
柳逸头也没回,应道:“不是你让我陪你来这里的,我还能打什么算盘。”
凉酒道:“谁让你在后院里鬼鬼祟祟的。”
柳逸转过身来,倒退着走路,边道:“介意了?也不是头一回了,之前你怎么不介意。”
凉酒道:“我懒得讲而已。”
柳逸笑了笑,道:“你大可以继续懒着。”
凉酒“哼”了一声。
柳逸道:“话说回来,奉灼到底让你来水神的地盘做什么?”
凉酒道:“谁说是她让我来的?”
柳逸微微歪了歪脑袋,脸上被一副半面具遮着,使人看不完全他究竟是一副什么模样的神态,他转回身去,轻笑着说了句:“你这态度,怎么跟谁都一副仇大恨深模样。”
明摆着有因有果,若没有奉灼跑到茶楼找凉酒的这个因,估摸凉酒此刻仍旧窝在茶楼里,大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向往着长眠不起发展。
凉酒继续道:“身为领头上司,下属旷工了许久,本人有责任也有义务去看看他出了什么事!”
话一说完,凉酒快两步向前,直接走到柳逸的前头去。
柳逸就看着凉酒走过去,微微带了带嘴角,也没说什么。
凉酒往前跨出一步,骤然间整个世界都变了色。
本是四季常春的流漓山,眨眼间变成一片白茫茫天地,白雪厚厚铺盖掉了所有的植被。
柳逸四下观摩了一下,道:“似乎是进了某个结界里。”
他话音刚落,突然似从远处飘来一阵铃音,轻轻的,回荡在这个安静的世界里。
“......浮生梦断,不见长歌,不见月明,不见你我。”
有轻轻的歌音拂过耳,仿佛只一瞬间,伴随着一道寒光,一小抹红流苏划过,雪玉葫芦凭空起,眼前这片白茫茫天地犹似一面镜,骤然破碎成无数光点,全被雪玉葫芦收纳进了葫芦肚子。
四季常春的流漓山又回来了。
雪玉葫芦浮空在凉酒身侧,凉酒盯着那站在前方的一个蓝衣服女孩儿,说道:“这什么玩意儿?!”
柳逸拂袖一扫,仿佛在扫去什么东西,他望了过去,只见那孩子双目无神的站在那里,犹如失去控制的提线木偶,一动不动。
他道:“从刚才一瞬间里的幻象来看,好像是魇作祟,这应该是魇模仿造出来的东西,这相似度......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像......”
柳逸还没讲完,凉酒冷声便说了一句:“闭嘴!”
然而柳逸仍是说出了口:“......你年少的时候。”
与此同时,雪玉葫芦像是受到了凉酒的感应,再次开启,对准着那女孩儿,下一刻,那孩子竟碎成了纸片般,尽数被雪玉葫芦收走。
“你们怎么来了?”韩子默的声音突然传来。
二人齐齐望过去。
只见这流漓山之主,没缺胳膊没缺腿,神情泰然气色正佳,手头拎着三两油纸包着的东西,倒像是外出方归的样子。
瞎忙一场!凉酒心道。
柳逸则是一本正经道:“临风台的生活太过安逸了,就随某些人出来降下妖除下魔。”
韩子默:“......”
“我回去了。”凉酒转身即走。
柳逸望了望离开的凉酒,又看了看韩子默,韩子默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挽留的意思,遂柳逸与他作别,便追着凉酒跟上。
韩子默站在原处,不知几时,身旁又出现了一人。
金陵道宗袍衣身上,一副轩然姿态,眉眼间淌着轻笑,竟是许久前引咎自辞,消失无踪的道宗前任宗主,柘枢。
柘枢问:“为何不留?”
韩子默道:“非我不留,实是凉酒不想招惹你这麻烦罢了。”
柘枢好奇了:“你怎知道她这么想?”
韩子默:“猜的。”
柘枢若有所思,道:“那我也可这么说,她确实是不想招惹,而你却是难以面对如此大落差。”
“上至天宫庭,下至幽冥府,哪一方不是在找你。”韩子默拉开了话题。
柘枢云淡风轻道:“九幽不见,他们就是想找个替他们卖劳力的。”
韩子默接着他的话,道:“首选的是你。”
柘枢笑:“我就藏身此处。”
韩子默道:“奉灼知道你这里。”
柘枢辩解:“她若有心,就不会是拐着弯去茶楼将人诓来了,更何况,是我把她支走,你非但不感激你还......”
韩子默打断他的话,道:“......江轲经常在茶楼。”
柘枢僵了僵,而后又点了点头:“嗯......你说得对,时下我只需堤防一人即可。”
“......”韩子默顿觉无话可说,遂向流漓山深处走去。
柘枢亦跟上,边道:“你可好奇方才的迷阵里,在那一瞬间魇梦里,凉酒瞧见了谁?”
韩子默没有半点犹豫道:“能让她即刻起了杀意的人,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柳逸在回来路上问了凉酒,在那一瞬间里,她见到了什么?
凉酒没有回应。
那一晚上,凉酒在这个落雪的季节里第一次失眠了。
半睡半醒间,凉酒感觉自己从高处掉了下来,一直往下坠落,坠落,坠落,自己拼命的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随后,醒了。
下半夜毫无睡意。
这一夜毫无睡意的不止凉酒一个。
长安城火光滔天。
符长青得到通报,边城顾予的那支军队,造反了,已经兵临城下。
符长青尚不知要作何反应时,又报城中百姓聚集去开了城门,引了叛军入城。
犹豫间再得报叛军已入了宫廷,就在门外。
符长青从座上摔到了地上。
殿门外。
她犹自在顾予耳边说:“看看,他早已失民心,不配当这个皇帝了,只有你,万民所向,才是天选之子。”
顾予独自上前,推开殿门,她道:“杀了他。”
9.
一国无主,乱了。
冬末的最后一场雪持续了三天三夜,终于停了。
这三天里,长安的变故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有人说,除魔将军不止除了魔,还除了昏君,还了世道一个清平。也有人说,大军兵临城下,刚上位不到一个月的皇帝走投无路,被迫自尽。
无论是各种说法,总归表达的只有一个意思,一个月里,死了俩个皇帝。
长安现下大概只有一个“乱”字可以形容的境况。
毕竟,除魔将军灭了昏君后,就自困府中,寸步不出。
既没有趁势称帝,也没有扶持哪个傀儡皇帝上位。
顾府门关紧闭,好似彻底与世隔绝。
雪是停了,却是反常起了雾。
凉酒走进湖心亭,瞧见早已有人比自己先到了。
凉酒问:“你叫什么名字?”
答:“魏风之。”
凉酒走近了一步:“好多年前,听家兄提起过,曾也有一个叫魏风之的人。”
“那他人呢?”
“死了。”
“死了?.”
“严刑拷打致死。”
凉酒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凉酒一瞬不瞬的盯着对方近乎透明的脸,那一张面容上,额角烙着一个“风”字。
鲜红欲滴。
魏风之沉吟了半晌,不确定的道:“我死了?”
凉酒重复道:“你叫什么名字。”
仿佛想起了什么,魏风之睁大了双眼:“我叫......”
凉酒抬头,正见远处的岸上有两道身影转身而去。
一高一矮,似有些眼熟。
耳边传来魏风之那轻得握不住的声音:
“我叫,顾予......”
风吹雾散,一切消散无终。
仅剩凉酒仍在原地,与一曲歌声轻轻而起。
凉酒哼唱着:“镜中月,水中花,一世梦,一世空,你在内,我在外,掌十方,握生亡,仇耶,情耶,谓悲喜耶?”
“哥哥,这是什么?”
“十方镜。......可还记得我教过你唱的那首曲子?”
“嗯!”
“那说的就是十方镜。”
“守护天堰的不仅是神明,更是这面十方镜,道昀入魔,带走了镜灵,十方镜今已毁,天堰命数存不过百年。”
“道昀要做什么?”
“......让亡灵归来。”
昨日,顾家走水,一炬大火烧尽了所有。
顾予再没有走出来。
多日后,凉酒从江轲得知了一件事,至今不解。
江轲道:“虽说天界和冥界是有明显界限,可每年也会相互走一遭,我确实并没听说天界有哪个神仙叫做“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