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隐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留下来了。
一个屋子,两个人,两个世界。
许隐已经在屋子呆了整整一周,没有和男人说一句话。但值得庆幸的事情是,她开始慢慢喜欢上这里。她的睡眠时间开始逐渐趋于稳定,每天大概在十二个小时左右。虽然这个时长还是超过了普通人的人均睡眠时间,可是和她以前的相比较,这样子已经好太多。而且,她没有再出现突然入睡的情况。要知道,这种好转是以前的她不敢想的。
屋子里面是没有白天黑夜的,墙壁上悠悠燃着的烛火,好像永远不会熄灭。许隐把唯一的窗户敞开着,让外面的光照进来。窗户外面的世界是正常的白天黑夜,照进来的光和吹进来的风都是有温度的,风里面还有淡淡的桂花的甜甜香味。挂着铃铛的前门她没有再敢打开过,她怕门外面的世界,也怕门旁边的男人。
但她能打开后门。
她本来是不知道这样的屋子还有这样一个后门的。后门窄窄的,并不是很宽,门的颜色和墙壁的颜色融为一体。后门没有门把手,也没有拴上,只是堪堪关着。小花拉着他来到门前,小手示意她去打开。小花是她给小木雕取的名字,因为小木雕是她见到过的最可爱的孩子,就像刚盛开的小花朵一样。带着最美好的纯真样子,看到的人都会忍不住喜欢。她顺应着小花的要求,用手不大费力地轻轻向前一推,门就开了。
门外面的,像一个真正的杂货铺。
大大小小的白色架子上,分门别类地摆放着不同的东西每一层的柜子上都摆满了物品,圆形的白瓷盘子,透明的白天鹅雕塑,紫色的针织毛衣,白色的方形相框。所有的白色架子像是鱼鳞一样排列得整整齐齐,一排接着一排向后蜿蜒,看不到尽头。架子上的东西像是被随意又像是刻意地放在那里,没有灰尘。
许隐随意拿起面前中层架子上的一个白色卡通水杯,水杯上面没有一点的刮痕,被子钱印着流氓兔的图案,图案还是新的。她又拿起架子上的一只黑色签字笔,笔尖触到手上瞬间涌出了黑色的笔墨。很多物件的样式并不是现在所流行的,有些反而像是多少年前才盛行。
这里就像一个大型仓库,装满了奇怪的物品。
许隐现在已经顾不上去欣赏这些没有生命的物件,长时间没有进食的她早已经饥肠辘辘。她还是开不了口向陌生人讨要食物。她本就是无意闯入这里,再多提一些无理的条件,不合适。
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没感觉,可算起来她已经好多顿没有吃了。
许隐在心中默默祷告在这些架子中能有一些吃的。
半个小时后,许隐收获了一瓶矿泉水,一小盒饼干。矿泉水和饼干包装上都没有显示生产日期和品牌,像是三无产品。
许隐咬咬牙,拧开了瓶盖,撕开了饼干的包装袋。
饼干还是脆脆的,没有吃出变质的味道。许隐就着唯一的一瓶矿泉水吃完了一盒饼干。木雕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在她的衣服前面的口袋站着,一直看着她,带着好奇又可爱的小眼神。
“你饿吗?”许隐伸出手摸摸它的脑袋瓜。
小花没说话,乖乖地任她摸。
“叫你小花,有点土对不对?”许隐收回手。
小花只是看着她,两只手都抓着她口袋的边沿。
“还是叫你小花吧,你这么可爱,一定是一个女孩子。”许隐笑着对它说,“女孩子都是要好好保护着的。”
“以后我会保护你的小花,以后,我们是朋友。”
许隐伸出手,轻轻握着小花的整个手掌。小花带着欣喜和害羞的小眼神,不停看她。
许隐笑了,内心涌起从没有感受到的愉悦。
那个小小的,窄窄的后门,就成了许隐的希望。
白天她和小花一起在后门外的柜子上找要找的东西,晚上就和小花一起挤在红色沙发上入睡。
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哪怕还是只有一个人。
许隐现在已经很少会想到一些不开心的事情了,也不再刻意地去想,该怎么从这个地方出去。也许在很多人的眼中,这里可能是一个牢笼,一个孤寂到死的地方,在许隐的眼中,这里是一个天然的庇护所。
没有人,没有梦,没有应该担心的明天。
多好,这样多好。
快乐总是短暂而飘渺的,谁都不会事事顺心,可能许隐这段时间太快乐了,乐极容易生悲。
许隐没有食物来源了。
仓库的水没有了,架子都翻遍了,什么吃的也没有找出来。
许隐又饿了一天,空虚的胃让她入睡的时间都推后了不少。她还是没有开口求屋子里坐着的男人。
柜台上坐着的男人在许隐的心里面已经完全隔绝在外。许隐稍稍注意过,他终日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个雕塑一般。许隐想起了西游记里面孙悟空的分身术,那男人大概用的是和孙悟空一样的分身之术,只留一副躯壳在这里,真身肯定早就云游海外。
许隐下意识地把分身术和梦游症划为同一等级,随便扰乱别人的静修,是不行的。
许隐没想到自己最后没有睡死,倒是要饿死。
火,大火,一直烧一直烧,连带着她的心也开始灼热。火焰的温度是如此清晰,眼睛却什么都没有看到。眼睛只看到一把锋利的刀刃,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飞过来,要朝她冲过来。她发出绝望的尖叫,脚僵硬得和钢铁一般。走不了也动不了,只能乖乖地看着泛着寒光的刀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要来了,要来了,尝过千万次的,撕心裂肺深入骨髓的刺痛,要来了。
心脏被劈成两半,蓝色的血液顺着伤口一直一直向下流。头发像秋天的树叶一样,纷纷向下掉落。身上的肉体渐渐干瘪下去,像一个泄气的气球,从最高的天空掉到土地。五指分离,她好像听见了骨头掉到地上的清脆的响声。
照在她身上的是什么呢?不是太阳吧,太阳怎么会像岩浆一样,只是远远地,就不留余地地腐蚀着她的身体。
好痛,好痛,闭上眼睛了也还是痛,握住双手了也还是痛,眼泪都要流干。
梼杌正看到第五百四十一卷书目的最后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不同的名字,他认真地一个一个看着。
这是最新的册子,看完这个,要再等五十年才会有下一本。
小木雕又在顺着他的袖子在向上爬了。这一次的速度比以前的都要快了,蹭蹭蹭地拼命向上,梼杌没有管它,接着看着自己的书。
等到梼杌感觉到小木雕在使劲地扯他的衣服,外面的天都黑了。也不知道小木雕扯了多久,它整个小人拽着他的衣领,一直重复着做着一样的动作。
小木雕有时候会悄悄坐在他的肩头,默默等他陪它一起玩。小木雕这个样子不像是想要他陪它玩,它有些急躁。
梼杌放下手里面的书,看着小木雕,把手放在它的身下,示意它爬上去。
“你想说什么?”
小木雕看着他,听懂了他说的话,两只手指着后门的同一个方向,看着梼杌,急得在他的手掌心跺脚。
梼杌有些奇怪小木雕的行为,他站起来,顺着小木雕指示的方向走过去。小木雕张大手臂,在他的手中帮他指引方向。他低头穿过他从没有进过的小门,走到了他自己都没有来过的,后面杂乱的,微暗的仓库。。
诺大的架子摆着琳琅满目的物品,格外空荡。他穿过一排又一排的架子。小木雕的手臂还没有放下,指示着他继续往前。
仓库里面的灯是冷白色的光,寂寥地照在地面上。梼杌的衣摆后面太长,一直拖在地上。灯光照着他衣服上绣的暗纹,是一些看不大清的花草图案。
小木雕的手在一个架子的拐口处终于放下了,远远地,梼杌就看到睡在地上的,抱成一团的女孩。
也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她的脸色惨白,嘴里还细细碎碎地说着什么。额头上的冷汗,流了一次又一次,鬓角的头发都成了一团,贴在脸颊上。她的手和脸一样,也是惨白的颜色。手紧紧攥着拳头,指甲不是正常人的粉红色。她躺在冰冷的地上,蜷缩着,不知道已经有多久了。
梦魇其实不是一件大事,往前再看一千年,梼杌什么伤没有受过,什么苦没有吃过。现在看着地上的人,看着她紧闭的嘴唇和不安的样子,看着小孩躺在地上没有依靠地挣扎,他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在心头酝酿,然后化成一团名叫做怜悯的东西,占据了他的大脑。
怜悯,他从来不会怜悯。
他弯下腰,把手中的小木雕稳稳地放在地上。然后,他侧着身子,一只手托着她的肩膀,一只手从她的膝盖穿过,就这样把地上的人抱了起来。
感受到了依靠,许隐就下意识地将身体向梼杌靠过去,整个人颤抖的幅度也降下来。她的脸靠在他胸膛的位置,他的头发和她的头发挨在一起,分不清界限。在抱起她的那一刻,梼杌感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的温度,是她的温度。他心中觉得诧异,脸和手都是冰冷的人,身子却还是暖和的。
其实只要一个小小的法术,梼杌就可以高效快速地搬动许隐。但他却用了最不可能的一种方式,弯腰抱她。这个动作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自己也说不出原因,就自然而然这么去做了。
这样理所当然。
她好像没有一点重量,在他的怀里面像一片叶子一样,一阵风都可以把她吹走。
轻轻地把怀里面的人轻轻放在沙发上,她的拳头还是握得紧紧的,睫毛被眼泪打湿,脸颊的泪痕还没有干。
人类都这么脆弱的吗?梼杌看着许隐想,只是一个梦就可以伤心成这样,看来人类的人均寿命短不是没有理由,胆子实在太小。
小木雕拖着那张大毛毯想要盖到许隐的身上,它在梼杌的旁边努力向前走,整个人埋在大毛毯里面,很慢很慢地向前。
梼杌拿过顶在小木雕头上的毛毯,替它披在许隐的身上。
梼杌坐在沙发上,看着沉睡的许隐。他的好奇,带着探究,还带着不解。这种感觉和场景,就和他当初第一次看到和他撒娇的小木雕一样,是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之外的。
他的好奇,不是男人对女人的,也不是长者对晚辈的。而是,一个世界的人,对另外一个世界的物件的探究。
那个瞬间,仿佛看到的唯美画面,突然吃到的甜到心里去的蛋挞,突然撞进胸膛的歌声。带着一种天然的好奇,想要继续探究下去的。
梼杌把书拿到了沙发上,索性一边看着书,一边等着许隐醒过来。
窗户没有关,外面的凉风掺着湿润的青草香味一起飘进来,树叶沙沙着摇动,窗帘吹动,月光就这么跟着闯进来,照在梼杌的书页和他的侧脸。
第二天早上,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许隐就醒了。
她下意识地伸懒腰,恍惚中感觉脚踢到了什么东西。眼睛好像肿了,好难受,她揉着眼睛,很不舒服。又是一场很长很长,很难受的梦。都已经一个星期没有梦到任何东西,她还以为,她已经好了。
她把脸埋在毯子里,揉着乱糟糟的头发,心里面又开始莫名的烦躁。
梼杌看着缩在被子里扑腾,刚才还踢了他一脚的人,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受。醒了不起来,踢他一脚算什么回事?
过了两分钟,裹在毯子里面的人还是没有出来,脚扑腾着,又踢了梼杌几下。
没想到人类不但抗压能力弱,肢体动作也不是十分协调。许隐扑腾的动作没有任何章法,也没有任何力度。保持左侧躺的姿势大幅度运动,对身体绝无益处。
梼杌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