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三下学期,将近半年时间,整个学期我都全身心投入在一张两米多高的巨幅肖像画上,如今它即将完工,只差最后的色彩渲染和细节调整。
展出前天晚上,我请了导师甘和画室几人喝酒。
甘毫不掩饰对我的赞赏,频频举杯祝贺,他说,“夏,你的《潘多拉的葬礼》今年一定能拿艺术大奖的!再次祝贺你!”(潘多拉意为拥有一切天赋的女人)
“谢谢!”我也喝了不少,散场时已经微醉。
我从花店买了一大束白玫瑰,我预谋已久,打算就在今天给洛瑞丝一个惊喜。
她是我心目中真正的神女,温柔,文静,纯洁,善良。我爱极了她的眼睛,好似是一汪秋水,又象是一片星海。神秘得醉人,温柔得滚烫。
她是潘多拉的原型,当我把她完美地呈现在画布上时,我爱上了洛瑞丝,或者说,我爱上了我亲手创造的潘多拉。
我约她在画室外见面,她提着一袭白裙姗姗来迟,
“你今天好神秘啊!到底要送我什么?”
“闭上眼睛,跟我走。”
我打开灯,捂着她的眼睛引导着她走到画布下,然后松开她的眼睛。
洛瑞丝睁开眼的一瞬间就呆住了。
我们站在巨幅的《潘多拉》下,无言地仰望着画布上的神女。
她一袭白衣,闭着眼睛躺在玫瑰和蔷薇上,身上的白衣沾着触目惊心的血,上面洒满了白色,粉色的花瓣,凄美得让人心碎,象是一个娇艳的新娘,又象是童话里睡着的公主……
我转过头,看见捂着嘴,美丽的眼神里有光彩在闪烁。
我毫不犹豫地亮出玫瑰和戒指,单膝下跪,用尽了全部的勇气喊道:“洛瑞丝,我们在一起好吗?”
她转身,捂着嘴惊呆的样子,就在我以为她会拒绝我的时候,她好像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转惊为喜,在我爆表的心跳中,竟接过了花和戒指。
我注视着她红扑扑的脸蛋,感觉好像在做梦一样。
她翻了个白眼嗔道:“呆子!哪有人第一次表白就送戒指求婚的!”
我语塞,心凉了一截,却又被她这一瞬的风情迷住。
她却伸出右手无名指,低头细声道,“你帮我戴上!”
我惊喜不已,抬头去看她,只见她咬着嘴唇,连脖子都羞成了粉色,眼睛却灼灼地看着我,当我把戒指套在她那根手指上时,我情不自禁吻了她的手。如果维纳斯未曾断臂,那双手一定有着一样的美丽。
她脸一红,触电了一样收回手,又扭过头去看那幅画。
我傻傻地站在她身侧,满足地看着她真挚的表情。
“你从画这幅画开始就喜欢我了么?”
“嗯。”
“太美了!”她的眼神里全都是惊叹和……羡慕?
“其实我没有画得那么好啦!”
她好像有些黯然。
我想说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但犹豫了一会儿,错过了机会。事先想好的说辞全都忘得一干二净,我象是一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地看了她一晚上。
“这幅画可以送我么?”她咬着嘴唇问。那一瞬她眼神里的柔情……
那一个眼神映在了我心里,好像失去了很久很久,却又重新得到……我想那一刻如果她让我去死,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于是我点了头,“嗯,还有最后几处细节要修一修,下星期画展还要展出两天……你,来么?”
“嗯。”
我感觉肩膀微微一沉,她将脑袋靠了过来,我只记得淡淡的柔香,她说了些什么,我做了些什么……都好像美梦醒了,什么都记不清了。
然而当我后来每次梦见她的时候,总是我俩肩靠肩站在这幅画面前的场景,她白衫染着血,从画里走出来,
一脸惊怖地捧着我的脸问:“夏,如果我为你而死,你也愿意为我不惜生命吗?”
我没有回答,一开始就没有,是的,我错过了唯一的机会!再也无法回答了!
……
画展结束的那天,那个噩梦般的夜晚无情地摧毁了一切。
两名持枪歹徒闯进了学校,用步枪和子弹肆意宣泄着怨愤和恶意。
枪声,警笛声……四处都是惊慌失措哭喊尖叫的人们,那个夜晚,它凝结了我一生的悔恨与怯懦,在我最春风得意的时候,让我得到一切,又失去一切。
“洛瑞丝!你在哪!”我绝望地在仓皇逃离的人群中逆流穿梭,她应该还在画廊的方向。
混乱中,我双腿中弹扑倒在画廊门口,画廊里亮起火光。
完了……我的画还在里面!
我已是万念俱灰,却见一个熟悉的美丽身影抱着那一块大画框冲了出来。
“洛瑞丝!不要!”
一声枪响震得空气一滞,她抱着画框登时扑倒在地,便一动不动了。
“啊——!”我凄惨地吼了一声,疯了一样用手臂爬了过去,她艳红的血铺满了画布:正是那幅该死的《潘多拉的葬礼》。
我使尽全力将她翻过来,一个恐怖的弹孔穿透了她的胸口,开了闸一般冒着血,她瞪大了眼睛,瞳孔涣散,浑身抽搐着,瞳孔失去光芒,已经说不出话来。
“救人啊!”我用尽了力气按住这可怖的伤口,可那血像太阳落山后,令人窒息的夜幕。
“快来人啊!”可血还是喷出来,喷到我脸上,胸口,浑身都是。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不停地重复喊着一句话。
“救命啊!”
“快来救人啊!”
“救人啊……”
……沙哑的呼喊被湮没在刺耳的警笛声中,我坐在令人作呕的血泊里绝望地嚎啕大哭,最后晕了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了医院,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简直像一个死人,瞳孔涣散,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对我而言,我失去了一切活下去的欲望。
医生护士拿我没辙,给我挂上了葡萄糖就忙着照顾其他伤员去了。
第三天上午的时候,我见到了导师。
他面容憔悴,头发蓬乱,满脸胡茬,看起来老了许多。
“画室毁了。”
“烧光了,烧得一干二净。”
他习惯性掏出一根烟点上,烟雾呛得他眼圈发红。
“你的画保住了。”
我面无表情。
“先生,这里不可以抽烟!”一个护士提醒道。
“哦,哦!不好意思!太抱歉了!”他匆忙摁灭了烟,呆呆的坐在我床头。
好半晌他才说:“下周二是洛瑞丝的葬礼,你……”
我嗯了一声,眼泪却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太可惜了,多么好的一个女孩,就这么……”
“导师!”
“恩?”
“我求你,我想去!”
他看了看我吊起来的双腿,叹了口气,终于咬牙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