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下的繁华都市,充斥着名为浮躁的气息,彩色的霓虹灯下,一群群神色各异的青年男女沉醉于其中,似乎这都市的繁华,天生就是为他们而设的。
一只全身长毛早已凝结成条状物体的老狗,在早已被丢的满地都是垃圾的一个小角落里,不停翻找着,似乎下一秒就能从那堆散发着特殊气味的红绿色物体里,找到能够让自己果腹的食物。
只是下一秒,那只老狗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音,拖着一瘸一拐的后腿跑开,那凝结成条状的长毛,似乎压的它有些喘不过气,嘴里不时发出的‘嗬嗬’声,显得那只老狗的步伐也更为笨拙了起来。
在老狗的身后,是个浑身散发着浓烈酒气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走的一摇一晃,脚上的拖鞋也跟着发出了不规则的‘噼啪’声,那男人仿佛不知疲倦的,嘴里不停的骂骂咧咧,似乎在埋怨着妻子这么晚了还让自己出来扔垃圾,接着男人四周看了看,把一包东西随意扔在了地上,而后又一摇一晃的离开。
一名有些蓬头垢面的女子漠然的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是有些受不了楼下垃圾散发出的气味,女子选择重重的把窗户‘哐叽’一声关了起来。
这重重关窗的声音,使得楼上其他住户不满,混杂着一个女人尖锐十足的一句:“你有病啊!”而画上了句号。
那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木木然的拉上了窗帘,可不知是力气过大还是怎么的,把原本就不怎么牢固的窗帘给扯下了一半,女子有些讪笑着松开了手,汲着发黄的绒毛拖鞋走到床上坐下,一双明明很好看的兔子拖鞋,一只鞋上的兔子头不知被什么扯掉了一半,摇摇欲坠的挂在鞋尖,女子猛的往上一踢,两只鞋子一前一后的掉落。
女子摸黑走到了床前坐下,她不习惯开灯,却又熟门熟路,斜靠在枕头上,脑子里不禁回想着刚刚楼上骂自己的声音。
“你有病啊!”
大概吧,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毛病,毕竟很多人都跟她说过这样的话,或许她原本过的生活应该更为精致一些,或者说,比现在可以要更好一些。
抬眼环顾四周,屋子里早已经堆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吃剩的泡面桶随意的被丢在了桌上,淌下一堆黄色的液体,顺着白色的桌布流到了桌角,晕湿了一大片,屋子里的味道,也和楼下的垃圾堆差不多,散发着不可言说的奇异气味。
桃夭。
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只是她却有些痛恨这个父亲给与自己的名字,本是应该用来形容春日里艳丽的桃花,却硬生生的被套用在了自己的头上,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这个名字,其实自己是配不上的。
女子样貌本生的并不是很好,而脸上的一大块红色的胎记,更是让女子有些羞愤,以至于让她习惯于走路的时候低着头,佝偻着背。
女子留着长长厚厚的头发,却不去清洗,经常油腻腻的垂在耳边,散发出一股股让人不愿接近的气味。
只是自己这样的改变,却让她变得非常安心,没有人愿意接近她,也就没有人回去在乎她长什么样子,更没有人去关心她脸上的胎记。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许多年,一直以来,都只有父亲一个人,不曾顾着周围人的眼光,依旧关心着自己。
桃夭其实有些惧怕父亲对自己的关心,她很想要逃开,她很害怕父亲看着自己的眼神,总觉得那样很难受,而有的时候,她却又贪恋着这样的亲情,就是这样的矛盾。
她知道周围人都在说父亲什么,说父亲娶了一个疯子媳妇,生了一个长得丑,而且还智障的女儿,而父亲却只当没有听过这些话,依旧对自己很好。
可是就在前不久。
天塌了…
父亲骤然的离世,使得桃夭一瞬间坠入深渊,她已经有些不知道自己该为何而活,却依旧努力的挣扎着,大抵是应了一句话,死,不敢死,活,却不想活。
父亲离世后,桃夭很想离开这个原本和父亲生活在一起的城市,离开和父亲一起租住的这间屋子,去别的地方,她不否认,她想要逃离,因为看到原本有过父亲生活的气息的地方,她总是有些神经质的又哭又笑。
可桃夭却是舍不得的,毕竟,她不敢出去见人,她害怕,别人一看到她,就捂着鼻子躲开,她害怕,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说到底,却也还是在意的吧。
桃夭就这样,吃着原本还剩着的食物,不会做饭,就用锅子乱七八糟的煮一锅,然后可以吃上好几天,或者直接拿起来就吃掉,毕竟这样的话,可以不用烫到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这般浑浑噩噩的,没有人关心自己,也没有人会问一问自己什么,却不时的会听到房东的敲门声,让她收拾下屋子的声音响起后,又重归宁静。
桃夭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从前父亲留给自己的,也早已被吃了个精光,如果实在是饿的不行了,会喝上一些水来充饥,只是今天,桃夭觉得自己似乎像是饱餐了一顿,变得精神很好,想要看看外面的一切,她不愿意出门,却选择打开了窗户,夜晚的空气有着闷热,却不妨碍时不时吹起的一阵阵凉风。
打开窗户,桃夭看到的便是那只老狗,在努力的翻找着东西,她有些好笑,也站在窗户前傻笑了半天,直到那只老狗跑开,听到那个中年男人醉醺醺的话语后,猛的绷紧了神经,不过男人似乎没有见到她,却让她松了口气。
男人走后,老狗也没有回来,长时间的站立使得胸口也有些闷闷的不舒服,桃夭重重的关上的窗,回到床上躺着,似乎这样,可以缓解一些。
胸口愈发闷的难受,似乎有一双大手,无形的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一般,变得嘶哑疼痛,桃夭想要挣扎,却无法动弹,只是在恍惚间,看到自己又回到了小的时候。
她原本,也是有着母亲的,可是自己的记忆里,似乎都是母亲看着自己一直笑,发出阴测测的声音,小时候的桃夭,似乎觉得这样的事情很好玩,便也学着母亲的样子,也跟着嘻嘻嘻的笑。
到了在大一些,上了幼儿园,很多幼儿园里的小朋友看着自己,指着自己,说自己是怪物,是妖怪的时候,桃夭很是不解,也因为这事偷偷的哭过几次,后来,桃夭就不怎么哭了,因为她学着母亲的样子,看着那些小朋友嘻嘻嘻的一直笑,直到那些孩子一个个哭着跑开,然后朝着自己扔小石子。
父亲因为这事被叫到幼儿园里很多次,可父亲却是最为憨厚老实的人,总是拉着自己给那些孩子的父母道歉,给老师道歉,然后一言不发的带着自己离开。
桃夭其实不解,她并没有做错过什么,为什么那些孩子要这样骂她?她只是想和他们一起玩耍而已…
到了后面,念了小学,桃夭渐渐的才发现,似乎是因为自己脸上的一大块胎记,所以小朋友们才会讨厌她,她开始变的有些害怕和人接触。
直到她遇到了一个小女孩…
女孩似乎没有因为自己脸上胎记的原因,反而愿意与自己做朋友,在桃夭眼里,女孩仿佛是天使般的存在,桃夭很乐意的替女孩提水扫地,打扫卫生。
甚至于女孩不喜欢班上的一些同学,桃夭都很乐意去那样笑嘻嘻的吓唬他们,看着那些同学被自己吓唬的哇哇大叫的时候,听着身旁女孩悦耳的笑声,桃夭觉得这一切似乎都是值得的。
只是也因为这样,多少次放学以后,桃夭被很多男生,堵在厕所里打过,可是桃夭并不觉得疼,她只希望那个女孩可以开心,这样她也就开心了。
父亲看着自己身上的伤痕,沉重的叹息着,可惜不管多少次的去到学校里与老师商谈,得到无一例外的回答:“这事我们已经知道了。”
父亲想过让桃夭转学,可被桃夭拒绝了,那个时候的她觉得,她不想离开那个不排斥自己的女孩,甚至于生出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心思。
后来,上了初中,日子平凡到桃夭已经面无表情的从课桌里掏出死掉的虫子和蛇的地步,或者下一秒把那些东西放到最爱欺负自己的那个男孩的桌子上,看着那人被吓一跳,然后嘻嘻嘻的笑,却又在下一秒瞥到女孩厌恶的眼神后,开始畏缩起来。
桃夭不清楚女孩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她明明,只是希望她开心而已啊…
后来…
直到有一天,女孩告诉桃夭,她很讨厌这样的桃夭,以前和桃夭做朋友,只是觉得新奇,有意思,又因为桃夭可以吓唬别人,所以她愿意和她说句话,而且有了桃夭,诸如打扫卫生之类的事情,自己就不用做了,一句话就可以的事情,何乐不为呢?
桃夭不可置信的看着女孩,直到女孩带着轻蔑的话语,从那张红润的小嘴里吐了出来,她说:“你一直都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么?垃圾!”
桃夭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她抓起了身边尚未拧起盖子的墨水瓶子,狠狠的倒在了那个女孩的身上,趁着女孩愣神的时候,把课桌一股脑的推到了女孩身上,然后拿着书本泄愤般砸着女孩的头,而后哈哈大笑的离开。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知道,她被学校勒令退学了。
父亲看自己的眼神,愈发的复杂了起来,桃夭不喜欢这样的眼神,所以也经常躲避着自己的父亲。
而这个时候的母亲呢?却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桃夭变的愈发害怕见人,害怕与人相处了起来,她虽然也害怕父亲的眼神,但她也终于知道,这个世界上,自己只有父亲了。
时间默默流转,回到如今,父亲走了,桃夭唯一的精神支柱崩塌了,她开始过的浑浑噩噩,早已不知今夕何夕。
下一秒,却看到父亲牵着母亲的手,朝自己走来,母亲不再是那个疯疯傻傻的模样,变得娇俏可人,而父亲,依旧是那个朴实的样子,她们互相搀扶着,握住了桃夭的双手。
床上的女子不在挣扎,只是迷茫的睁着眼睛,朝着虚空,伸出自己的双手。
假如,重活一世,我只希望,不在为人。
女人的双手无力垂下,打在了床沿边,床上那个瘦骨嶙峋的女人,眼睛空洞的瞪着一切。
夜空之中,有流星划过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