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波横了冯老大一眼,慢条斯理的拆了酒封,仰头便灌了一大口,嗤笑道:“本少爷不缺钱。”
冯老大撇撇嘴,说道:“那是你的钱么?那是你爹陈老爷的家当。”
陈文波一窒,翻翻眼皮,说道:
“那不一样么?
我是嫡长子,将来,陈家的一分一毫都是本少爷的。”
冯老大没有罢休,依然与陈文波抬着杠:“啥时候你跟陈老爷一样,自个儿挣下了家业,俺冯老大才算服你,否则,在老汉眼里,你就是一个二世祖。”
看着冯老大认真的模样,陈文波有些语塞,想了想,便没有说话,只管闷闷的吃起了酒菜。
冯老大说完这句,也就没有继续打击下去,夕阳下,俩人坐在船尾,浅酙满饮,倒是颇为和谐。
许久,陈文波顶着一张红脸,眯着眼睛,突兀的问道:“眼看天就要黑透了,为啥又不赶我下船了?”
冯老大扭头看了看即将关闭的城门,将碗恨恨的搁在船板上,没好气的说道:
“怕你爹!成了吧?要知道,自从靖康南渡,老汉就跑这条客船,你小子是第一个坏我规矩的。”
陈文波有些不好意思,借着酒遮脸,抱起拳头,学着江湖人的驾式拱了拱,说道:“对不住了!本少爷实在是想看戏。”
话到此处,冯老大似乎终于有了一些兴趣,他疑惑的问道:“夜半更深,这大江上又有何戏可看啊?”
陈文波诡异一笑,晒道:“冯老大这是想蒙人么?你天天在这江上住着,会不知道?”
冯老大依旧疑窦重重,说道:
“敢请大少爷不吝指教,老汉委实不知。”
陈文波呵呵笑着,卖起了关子:
“天机不可泄露,待到夜深之时,你自然就明白了。”
......
天终究是黑透了。
月上中天,将江面照的明明晃晃的。
静静的江边,船舱里有规律的响着一粗一细的鼾声。
就是口口声声说要看戏的陈文波,也实在熬不下去,终于迷迷胡胡的睡着了。
他兴冲冲的趴在船头盯了大半夜,然而,除了偶尔的江风刮过,却始终没有见到什么神奇的事情。
差不多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冯老大起了身,探头朝天上望了望月亮的位置,走到陈文波的身边,用脚轻轻的踢了踢他的身子,叫道:
“大少爷,大少爷!”
陈文波却是死人一般,任由冯老大折腾,只是呢喃着说着一些不清不楚的话语。
冯老大嘿嘿笑着,满是皱纹的脸上的荡漾起一层奸相。
他看看角落里一段即将燃尽的香火,自言自语道:
“黄酒女儿红加上迷香三步倒,你小子不睡上一天一夜,就算老汉输,看你还能看什么戏?也不知是那个挨千刀的撺掇你的?”
说完,自顾走到船头解了缆绳,趁着月色,吱呀吱呀的将客船驶离了码头。
又是约摸半个时辰。
客船在一处临江的小村庄前拢了下来。
冯老大将船系在一棵大树下,进了船舱,须臾,便穿着一身夜行衣,提出一柄钢刀从舱里走了出来。
他飞身一纵,身形轻盈的跳下船,眸子里精光四射,朝着村庄里摸去,怎么看,都不像之前那个老实怕事的船老大。
然而,他死也没想到的是,就在他甫一离船的时候,昏睡不醒的陈大少爷却一个骨碌坐了起来,无声无息的缀在了他的身后。
陈文波悄无声音的跟着,心里却是暗笑不止:
好个冯老大,竟然想用迷烟对付本少爷,也不摸着脑壳思量思量,自己是从什么样的人家里出来的,这些下三流的江湖手段,爹爹耳提面命早已不知教导了多少次。
还真以为我陈文波是个雏呐?
他拎着剑,将长衫的下摆掖在腰间,躬着身,死死的咬着冯老大。
村庄本就临江,也就是百来息的时间,冯老大就在一幢大宅子的后门处停了下来。
他看了看门檐下悬挂的灯笼,一盏亮着,一盏熄灭,便轻轻上前,似乎很有节奏的叩了叩门环。
很快,门就应声而开。
门缝里探出一颗脑袋,看了看冯老大,低声说道:“梅城本无梅。”
冯老大扯下脸上的蒙面巾,不假思索的说道:“御药有良方。”
门里的人点点头,侧身将冯老大让了进去,又道:“冯老哥,老爷在书房里。”
冯老大点头,有些抱怨的说道:
“我说罗矮子,咱哥俩都打了十几年的交道了,还用得着回回都对暗语么?”
那个开门的人,也就是罗矮子轻轻一笑,随手合上门,说道:“这是规矩,冯老哥莫要见怪。”
冯老大摇摇头,甩开步子,熟门熟路的向内院行去。
书房里亮着烛火,一位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正端坐在书桌后面,双眉微蹙,仿佛在想着什么心事。
冯老大推门而入,站在书桌前,抱拳施了一礼,朗声说道:“御药院情报营钱塘江流域暗探管事冯敬忠见过干办大人。”
那中年男人扫了冯老大一眼,指了指书桌前面的一张椅子,说道:
“坐。”
冯老大没有丝毫客气依言坐下。
中年人说道:“最近一旬,你的管区可有什么要紧的消息?”
冯老大摇摇头,说道:“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中年男人笑了笑,说道:
“情报营就是如此,几年甚至几十年,也不一定能弄到大消息,尤其是你们这些暗探,平日里干的都是些普通的营生,但大量的基础工作可离不开你们呐。
再说,咱们两浙东路就在圣人的眼皮子底下,事关重大,可得时时警醒不可松懈呐。”
冯老大坐直了身子,嘴里唯唯应诺。
沉默了一小会儿,中年男人的脸色突然黯了黯,沉声道:“秦相又复出了。”
冯老大抬头看了看,说道:“我听说了。”
中年男人叹口气,说道:“我这个干办两浙东路的位子大抵是坐不稳了。”
冯老大想了想,说道:“咱们情报营的黄指挥使不会任由秦桧摆布吧?有他在上头顶着,大人应该会平安无事。”
中年男人站起身,踱到屋子的中央,正要说话,书房的门却被敲响了,只听罗矮子在外面说道:
“启禀老爷,暗哨逮到了一条尾巴,似乎是跟着冯老哥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