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之地的仙门沈家被人一朝血洗,暴雪凌冽,北风肆意,血流成河也被冻成了冰,殷红殷红的,像是开在冰原上的红梅,一片又一片,妖冶而悲怆。
沈筠彼时不过十岁,个头长得磨蹭,跟不上年岁,小小的一团,沈家被血洗的时候她被母亲藏了起来,恰好躲过这一劫。
沈筠是被冻醒的,刚睁开眼睛便看见化作废墟的沈家,昔日控温的法阵被破坏殆尽,呼啸的北风灌了进来,丝丝寒气侵入骨髓刺骨的冷。沈筠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冻的僵硬,四肢完全不听使唤,她咬了咬牙,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这才看清废墟的全貌。
四处都是断肢残体,冰原被血染成殷红一片,不少尸体被冻在冰下,死不瞑目的看着冰上的人。沈筠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浑身颤抖地拔出一把插在冰面上的断剑,踉踉跄跄的冲向一处冰层,发了疯的凿着冰面,冰层里的尸体与她对视,像是在嘲讽她的自不量力。
“呜呜,呜呜。”沈筠发出小兽般的呜咽,她想大哭一场,却又不敢哭,在滴水成冰的极北,眼泪刚流出来就会被冻成冰晶。
沈筠不眠不休的在冰原上待了三天,她用来凿冰的断剑断的不能再断,可她还是没能将冰层里的尸体弄出来,她的头发和眉毛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体内寒气肆虐,像是要把她的心肝脾肺全部冻上一般。
我大概是要死了。沈筠迷迷糊糊的想到,她躺在冰原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脸贴着冰面眯了眯眼睛。
黄昏时刻,落日的余晖里,沈筠仿佛瞥见天边有一位白衣仙人御剑而来,她摇了摇脑袋,觉得自己是太冷而出现了幻觉,极北这种鬼地方,怎么会有人来。
直到一双温暖的手揽她入怀,温和的灵力替她驱散寒气,沈筠这才意识到是真的有人来救她了。紧绷多日的神经松懈下来,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沈筠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一个月后,她一个没什么自保能力的小鬼,独自在冰原上待了三天,寒气就差把她的心肝脾肺全冻上,也不知道该说她生命力顽强还是其他的什么,一个月里昏了又醒,醒了又昏,竟然也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那日就她的白衣仙人名唤沈鹤,字闲云,逍遥山派现任掌门,据说是沈筠父亲的旧友,得知沈家灭门的消息后就马不停蹄的往极北赶,没想到还是晚来一步沈家上下唯一剩下的就只有沈筠一个人了。
逍遥山派沈筠是听说过的,她听父亲提起过,那是一个与极北截然不同的地方——四节分明,山清水秀,有蝉鸣鹤唳,也有繁花似锦,避世五百年,不染尘埃,与终年不变的极北是截然相反的地方。沈筠曾一度向往过这个地方,只是没想到,会因为这种原因来到这里。
“唉,你醒了。”
沈筠刚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张少年的脸,沈筠整个人为之一振,险些一巴掌招呼到少年的脸上去,倒不是因为少年长得太丑煞眼睛,只是刚醒就看见这么一个大活人凑在自己跟前,有些惊吓罢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不舒服吗,需要把师傅喊来看看吗?”少年把脸挪得离沈筠远了点,关切的问道。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少年完全没有去喊人的自觉,像是生了根一样坐在方凳上,一动不动。
“我没事,多谢。”沈筠起身,淡淡的说道,她的嗓音偏凉,听起来礼貌又疏离。
“不客气。”少年厚颜无耻的领下了沈筠的谢意,完全不去反省自己有什么值得感谢的。
我现在把那句道谢收回来可以吗。沈筠嘴角微不可见的抽了抽,碍于自身教养没有说出口。
“我叫谢潜,你叫什么。”谢潜笑道。
“沈筠。”
沈筠垂眸,漫不经心的答道,她的指尖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寒气,她好像睡了很久,一觉醒来,沧海桑田,家人宗门全都没了,离了自幼生活的家,不远万里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仿佛她记忆里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而已。
“小潜,可是那小姑娘醒了。”
沈鹤推门走了进来,沈筠回过神,抬眸望向刚刚走进来的沈鹤,微楞,随后从床上跳下来,在师徒二人诧异的目光中朝沈鹤跪了下去。
“沈家沈筠,谢过前辈救命之恩。”
沈鹤愣了愣,连忙上前将沈筠扶了起来,他们在逍遥山上闲云野鹤惯了的人,什么时候这么讲究过,沈筠这一跪直接把师徒二人给跪懵了。
“不至于不至于,举手之劳罢了,快起来快起来。”沈鹤紧张的有些语无伦次,逍遥山历代弟子稀少,传到沈鹤这一代座下弟子更是只有谢潜一人,行为举止应本门门规“逍遥”二字,哪见过这动不动就跪的阵仗。
“师傅,师妹为什么跟我们这么见外啊!”
谢潜飘过来,轻声在沈鹤耳边说道,沈筠恰好离得近,把谢潜的话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一脸疑惑的看着满脸尴尬的沈鹤。
“这不是你是师妹。”沈鹤一脸牙疼地说道,倒霉徒弟净会拆台。
“不是师妹啊。”谢潜满脸惋惜,不死心的又看了沈筠两眼,道:“你不是说要给我找个师妹作伴的吗?”
莫名被卷入的沈筠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师徒二人说的每个字她都明白,但合在一起她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这事以后再说。”沈鹤头疼的打发着熊孩子,“你今天的剑练了没有,整天就知道偷懒,就算有了师妹你也还是要练剑,赶紧去赶紧去,别堵这儿添乱。”
谢潜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被他的亲师傅当着可能成为他未来师妹沈筠的面拎了出去,面上有些羞愧,然而也只羞愧了一会儿,出了那道房门又恢复如常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我又不指望得道飞升,把剑练那么好做什么。”谢潜无所谓的说道。
“屁话,就你那练得稀松二百五的剑法,你还想着得道飞升,下山了自保都成问题。”
“那我就不下山了呗,再说,这不还有你吗?”
“我我我,我能护着你一辈子?”
……
虽然说听人墙角非君子所为,但外面那对师徒吵的震天响,沈筠想假装没听见都不可能。
我这都是碰见了什么人呐。沈筠心道,她自幼在极北长大,行不逾礼,言不诉人,小小年纪活得一副老成模样,纵使有天大的不满也只是在心底暗自的诽谤两句,哪里见过谢潜师徒这般师不师徒不徒的相处模式,有些不解却又十分羡慕。
渐渐的,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小,谢潜的声音再也听不见的时候,沈鹤又走了进来。
“让你看笑话了,小潜就是那种性子,他的话你听听就好,不必放在心上。”沈鹤笑得有几分拘谨,他久不出山,平日里面对着的都是谢潜这个熊孩子,碰上沈筠这么个守规矩的,他倒是不知道该怎么相处了。
“嗯。”沈筠顺从的点点头,心道自己可能听都不会听下去,但面上仍是诚恳的答道:“晚辈记下了。”
也许是习惯了谢潜那种说一句顶三句的熊孩子,头回碰见这么乖巧的,沈鹤到不知道怎么接了,完全聊下去的话题啊!
“嗯,山上没有多少人,就我和小潜两个人住着,极北那边你也回不去了,不如就在山上住下,不必拘束,小潜虽然活跃,却也不会常来打扰你,你且放心,之前让小潜在这儿看着你是担心你醒了顾及不到,多有冒犯,见谅。你要是有什么不习惯或者需要的,尽管同我和小潜说,当自己家就好,我们以后都可以是你的家人……”沈鹤絮絮叨叨的交代了一堆,把他能想到的话都交代了个遍,小姑娘性子内敛,有刚刚经历了家破人亡之苦,更是什么都憋在自己心里不肯同旁人说,时间久了容易衍生心魔,他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尽力开导她,让她从伤痛里走出来。
“晚辈明白。”沈筠神色寡淡,看不出情绪,全然不知自己极力掩饰的伤痛还是被旁人看在了眼里。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沈鹤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小姑娘再怎么老成持重,也毕竟年幼,自以为掩饰得天衣无缝的情绪在旁人眼里不过是掩耳盗铃,自己若是想让她敞开心扉,不在执着于心结,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你身体初愈,情绪不宜大起大落,好好休息,别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沈鹤抬手想要摸摸沈筠的头以示安抚,却被沈筠不动声色的躲开,沈鹤叹了口气,收回悬在半空中的手,转身离开。
我是不是惹前辈生气了。沈筠心道,天知道她刚才为什么躲开了,几乎是下意识的不希望陌生人碰到她。
沈筠重新爬回床上躺下,一闭眼,就是极北冰原上大片大片的血冰和化作废墟的沈筠,根本无法安睡。
一股暖流自眼角流出,源源不断的向外涌着,根本不受控制了,在冰原上极力忍住的眼泪在这一瞬全部爆发出来。
“唉,你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