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南入了冬,细雨寒霜,湿气裹着凉意,枯木朽叶,凌风作响,别有几分萧瑟。
赣南并不富庶,官府又虚报了收成,苛捐杂税,百姓怨声载道,遂揭竿而起。
想那叛乱初起,市井之言一时作两边倒,赞义士英勇,苦战乱之艰。如今,三王爷平定了战乱,肃清了贪官污吏,上报朝廷修税。百姓是忘性极大的,再无人记得那起义之民,只赞那三王爷用兵如神,有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才能。
夜幕笼罩,赣南边界,三清山外,绿营帐内。
一黑衣侍卫截了黑鸦,将那书信呈到王爷面前。
“王爷,宫里来的信。”
信上不过两字——有孕
顾曾谙接过那镶着金箔的信纸,眼角玩味失了三分,眉宇有阴鸷之气。
他性子极冷,白日里披袿上阵,一把玄铁剑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战场上,温热的血液横溅到他脸上,映着他眼神幽暗,看得敌人浑身寒意。
帐内士兵无不畏怕,王爷素来冷峻,唯有每夜看信之时方面色舒展,今日却…
南下之后,一凡遥寄书信,名为监视未来王妃。那忘事鸭子似乎没有自己也过得极好。顾曾谙今日听闻清懿拉着漱玉一凡作什么菜啊寺的演些丢人现眼的戏,明日又知晓她一个人关在屋内绘制些横横竖竖的线和符号,说是什么“危机分”云云。她怕是早把自己的忠告抛在了脑后,再记不起十日之后的千秋大典。
他过去听闻这清懿郡主是越北王最宠爱的郡主,柳絮才高,知书达理,有倾城之貌。传闻,越北王为了这小女儿,是掏出一颗心来,什么都愿舍弃。三年之前,和亲之事板上定钉,越北王曾想找个容貌相像的女子替代女儿,这清懿郡主却力排此议,别了家乡,远嫁中原。
顾曾谙惊于这女子的胸怀,她知道假珠代玉之事迟早会败露,那时,邑朝削藩出征便有了由头,生灵涂炭在所难免。只身远嫁和藩国动荡,清懿选择了前者。
他鲜少见过她,三年来不过点头之交,这郡主的礼数比那京城里学了七八年的小姐公主还要周全。近几月来,却更像个不拘礼的野蛮郡主。
他听闻自己的弟弟顾翎对清懿暗生情愫,人前人后是一往而深的模样。顾曾谙赞叹顾翎择偶有道,意娶之人或能助他颠覆朝堂。
想来颇为可笑。最是无情帝王家,此话不假,顾家人却偏要装出一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情种样来。顾翎看似挖空心思讨那郡主的好,做事滴水不漏,可唯独少了颗悬在嗓眼的真心。他们的父皇,这当朝皇帝,原不过是不受重视的十三王爷,年少对冯氏的妹妹许下椒房凤后的誓言,重臣助势,从此借长风而青云上,成了皇权争斗的最大赢家。
一时冯氏权倾朝野,长兄为相,幼妹戴龙凤珠翠冠,受封为后。可她等来的不是许诺的金屋藏娇,而是一个男人的虚与委蛇、逢场作戏。
她忘了,从前冯氏是他最得心应手的工具,江山既定,往后,便是顾氏皇权最忌惮的敌人。
如若一生做一个的惺惺作态的无情皇帝也罢,偏来他要带回一个江南浣衣女。金屋藏娇,日夜盛宠,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冯氏等不到的,都给了一个身份卑微的布衣女子。
可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承蒙盛宠,只做一个无名份的暖床丫头也对得起浣衣女的出身,冯氏容得下她做仪侍御、仪才人、仪婕妤,却再容不下身怀龙胎的仪贵妃。
雷雨之夜,仪妃早产。世间多了个桀骜不驯的三王爷,再无仪妃。
曾经青衫年少,受尽冷落、凌辱和轻视,如今,顾曾谙要让世人都畏惧自己。是他的,便要一点点夺回来。
运筹帷幄,人生变数,是一只落了水的鸭子。
冯氏一族,素来只缺兵权。顾曾谙手握虎符,与顾翎成分庭抗礼之势,皇帝余子难成气候。越北的郡主,但凡成了未来的七王妃,于顾翎而言,是如虎添翼、锦上添花。一个郡主,赢来越北国的兵力支撑,大小蕃国的投诚,这场交易合算至极。
得郡主者,得天下。
少年盈盈骑马过,救了落水的郡主,一瞥了一生。
顾曾谙见过投怀送抱的青楼娘子,见过暗送秋波的世家小姐,见过芳心暗许的异国公主,乱花丛中过,片叶不留身。
一凡以为是王爷不近女色,顾曾暗心里只觉得让不相干的女人触碰侮辱了自己,。
无奈这落水的鸭子却不得不救,淹死的郡主,送来造反的越北王,牵制的便是自己。
透过浸了水的薄衣,他第一次仔细端详了眼前的女子,纤巧柔弱,瑟瑟发抖,紧紧贴着自己。
嘴里喃喃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他平生碰的第一个女子,是顾翎钟意的王妃。
他看了她的身子,她便是他的了。
那么,
与其做顾翎的工具,
为什么不能做他顾曾谙的女人?
这女子有当世之才,最配得上自己。
他以为她是有当世之才的娴静女子。
几月相识,他才道她性乖张,时而作个乖巧柔弱的狸花猫,时而又像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他永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明明比那市井小贩还要泼辣,却偏要做弄出大家闺秀的做派;她像是心无挂念胸无计量,又不时有着世间最悲伤沉郁的神情。
顾曾谙遇着她,总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他想,绝不会钟情这般没有水准的女子,他只不过是想摸透她的心思,然后占有她,掌控她…
军营帐外,晨光微露。长鞭响策,白马驰骋。
他回来了。
既是他的女人,便容不得他人玩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