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二点。
宿舍楼统一熄灯了。
甄明珠平躺在床上，透过室内昏暗的光线，看着天花板发呆。
看着看着，不知怎地，唇角悄然地勾了起来。
洗手间里听闻了沈芊芊的事情，她的心情意外错愕兼而有之，可回到宿舍里再次听见林清描述了一遍，心里便充斥了许多更复杂的情绪。
他可真够能行的……
她先前就知道他表里不一、口是心非，眼下才发现，他黑心肠的那一面，远不止如此。
怎么就想出那种办法去收拾沈芊芊了呢？
开学这么长时间，她对沈芊芊的各种事也听了不少，因而打心眼里不想和她扯上关系，哪怕心里也怀疑论坛上的事情就是她搞出来的，却也不想和她理论。
这世上有一种人，那纯粹就跟疯狗一样，没事的时候看见人都会吠两声咬两下，要是再对他动起拳头，那他指定是要和你不死不休的，到头来谁也占不了便宜。除非一次就将他打狠了打怕了打得爬不起来，他才会在看见你的时候远远地就避开。她之所以在点名的时候和沈芊芊动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她没想到，后面又会出现论坛上的事情。
可见她的威慑力还是不够，她并没有办法让沈芊芊永远闭嘴。
程砚宁却做到了。
轻而易举地让沈芊芊害怕得直哭。
他是为了她。
突然想到这一点，甄明珠唇角勾起的那抹笑意又顿时僵了一僵，下意识地，又想起了昨晚他温暖又宽厚的怀抱，想起了他找到她的时候，深深凝视的眼眸。
他总是这样，很容易让她动心，让她仰慕，让她觉得，安全又可靠。
“哈哈哈——”
安静的宿舍里，突然响起一阵夸张的笑声。
甄明珠陡然从那种忘乎所以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便听见林清边笑边说：“哈哈，你们快看看论坛啊，咱们这层刚有人发帖点名沈芊芊，简直笑死，哈哈。”
“你没笑死，我要被你一惊一乍地吓死了。”
宿舍里几个人都没睡着，闻言，董西琴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孟晗也紧跟着问：“怎么了呀？”
“一两句话说不清，太精彩了这反转……”
林清平时最爱八卦，遇到这种事总会异常兴奋，声音迫切地问甄明珠：“甄甄你看了吗？”
“在看了。”
甄明珠回应了她一声。
论坛事件发酵了一天，这是她第一次登上去面对。
就在半小时前，有一个标题为《扒一扒我隔壁宿舍那个情人坡事件女主角》的帖子在论坛上热闹了起来。
云京大学的论坛那就是校园八卦发源地、集中营，晚上学生会在情人坡巡查纪律的事情发生后没多久，就有人开始讨论校园里亲热的尺度问题了。有人说哎呀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擦枪走火很正常。更多人却说了，再是成年人，学校也该是个神圣有尊严的地方吧，撇开在不在学校的问题，成年人也不能随意地在公共场合那样吧，人和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人是知道羞耻的，当人类祖先晓得用树叶遮羞的时候，文明就诞生了。人有自控能力，成年人就更应该有自控能力，不能像个动物一样，说发情就发情，说交配就交配……
这番论调非常犀利，一时间竟没有人敢跟帖反驳了。
那能反驳吗？
反驳的话不就显得自己不像个人？
知识分子都注重脸面。
议论了半晌，好些人又将关注点落在了程砚宁身上。
他们学校现任的这个学生会主席，那绝对是校学生会史上升任最快、人气最旺、口碑最好、颜值最高、成绩最棒、影响力最大的一任学生会主席了。
他任职以后，学生会一众人向心力不用说，精神面貌都比先前有明显飞跃。
就晚上在情人坡那儿一露面，吓死人了好吗？
各个西装笔挺都跟检察官似的！
有幸目睹了情人坡事件的好些学生都兴奋地睡不着，你一言我一语地正讨论得热火朝天，那个从标题就开始吸引人眼球的帖子就突然出现了。
当然，情人坡事件的女主角不止一个，可真正丢人的却只有沈芊芊。
谁让她是第一个被逮到而且最不知羞的那一个。
发帖的女生毫不客气地吐槽说：“说起来简直丢我们外语学院的脸。军训的时候她就装柔弱勾引教官，两个人一起出去了好几次，早都违反纪律了。想着教官们走了她能安生点吧，没几天人家又跟外班一个男生暧昧起来了（那男生就是今晚情人坡事件男主角，被吓得掉裤子那一个，人高马大还可花）。昨天下午点名的时候，就是她说人家甄明珠勾引孟晗哥哥，我都笑死了，就甄明珠那样的需要勾引谁啊，开学的时候人家哥哥开宝马给送来的，成绩是专业第一，长得就更不用说了。她在背后编排不就因为嫉妒？被扇巴掌简直是活该。男朋友一过来就对人家动手，直接被人家一个过肩摔给摔懵逼了（哈哈，说到这里激动得不行，我们外语学院也不全是那种矫揉做作的脑残嘛，还是有女神的，而且女神还贼帅）。跑题了，囧。拉回来爆料一个：昨晚发帖抹黑甄明珠的就是这个下限被狗吃了的女主角，她舍友亲口告诉我，昨天她看见人家孟晗哥哥开车带孟晗和甄明珠去吃饭心里嫉妒的要死，不要脸地跟踪人家，结果一不小心跟去云记海鲜了！重点来了，云记海鲜的少东家当时正在巡察店面，人家给店长介绍说：甄明珠是他妹妹，以后无论跟谁过去，一律免单！可以想象咱们女主角的心情了，打肿脸充胖子请舍友吃海鲜，结果净挑便宜顶饱的点，别提多憋屈了。估计就因为这个，她心里不平衡到极点了，点名的时候就开始抹黑人家，没想到人家直接跟她动手，挨了两巴掌更亏了，回了宿舍又开始用电脑写帖子，至于那个充满恶意的帖子咱们就不说了，我苦逼地要努力睡觉了！（为什么要努力睡觉呢？为什么我会睡不着发这个贴！因为那个脑残回宿舍了就开始哭，撒泼，吵的人实在想骂娘！）”
这一个帖子之后，夜晚的校园论坛顿时沸腾了。
好些学生都表示“大开眼界，刷新底线”，部分男生唏嘘“别惹女生，现在的女生太可怕了”，还有少数吃货跑题了，开玩笑回复，“谁介绍我认识一下新校花呀，无产阶级人民都没资格去吃海鲜的，求带……”
总归，这一个有理有据又好笑的帖子之后，没有人再去关心甄明珠坐什么车了，学校里几个人在追甄明珠，人家有颜有钱，完全一人生赢家呀。
306宿舍的几个女生刚看完帖子，听见外面传来一道尖利的咒骂。
沈芊芊披散着头发站在楼道里高声道：“哪个贱人发的帖，最好别让我知道！”
“行了吧能不能睡了！”
“到底谁贱啊自己心里都没数么！”
“丢脸丢了满学校了，大姐咱就别吼了行吗？！”
“简直丢我们学院的脸！”
“这种人也不晓得怎么考进来的！”
骤然间，整个楼道里都充满了从各个宿舍里传出的抱怨声。
沈芊芊这一晚在宿舍里哭嚎了一个多小时，边上几个宿舍早都怨声载道了，不过先前没人说，大家也都忍着不想搭理她，眼下正要睡听见这么一句，谁还忍得住？
“噗——”
林清没忍住喷笑了起来。
孟晗叹口气道：“你说她图什么呢，自己给自己找骂。”
董西琴闻言笑了一下，“她一开始也就是图了一时之快而已，哪能想到偷偷约会被人当了典型呢。在学校里找刺激的估计不止她一个，可谁让她运气不好撞枪口上，自然就成众矢之的了。再加上她平时人缘就一般，这时候有人上去踩一脚也正常。”
林清叹了一口气，突然笑着转了话锋，“反正经此一事，程学长就是我偶像。诶，他穿正装的样子肯定超帅吧，就那颜值身材，天生的衣架子啊。”
董西琴笑着嗯了一声，没多说。
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人穿西装的样子。
白衬衫领子贴合了脖颈处，凸显出他线条利落的下颌弧度，黑色西装搭在外面，挺括的肩，笔挺的背，他举手投足都是好看的，随意站在哪都是一幅画。
她胡乱地想了想，不由自主地，又看向了甄明珠的方向。
甄明珠侧身躺着，看手机。
她的手机停留在通讯录页面，视线里是那个她早已烂熟于心的名字和号码，她盯着那个号码反复地看，最终，却并没有拨出去，也没有发送只言片语。
不要做出任何冲动又让自己尴尬的事情……
甄明珠默默地想完，将手机塞到了枕头下，翻身，面对另一边躺着。
*
男生宿舍，405。
薛飞等几人自然也没睡。
可以说，从知道晚上的情人坡事件之后，他们便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激动里。
程砚宁竟然假公济私！
他竟然能想出这一招，如此一本正经地帮人出头！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程砚宁吗？
连薛飞都觉得，这个程砚宁比在安城一中放天灯的那个程砚宁还要疯狂，现在这个他，完全是往一本正经坑死人不偿命的路线上发展去了。
撞他枪口上那对情侣，估计以后看见他都得做噩梦。
在学校里传出这样的丑闻还闹得人尽皆知，可不是一场要持续四年的噩梦吗？
“哎我说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安静的氛围，突然被薛飞的一句话给惊扰了。
其实在程砚宁刚才回宿舍的时候他就问过了，可人家按部就班地换衣服洗澡，根本不理他。
薛飞气得没办法，和张景涛、李静晨就论坛上几个帖子聊了半晌，到最后，他都没忍住，在那个八卦沈芊芊的帖子下面回复了一条：“程神这一招围魏救赵用的不错。”
整整三年了。
关于程砚宁谈过恋爱有女朋友这件事，他憋了整整三年。
可出于对朋友隐私的尊重，无论程砚宁因为什么事被论坛上一众人议论八卦，他都从未爆料过程砚宁和甄明珠的事情。他先前还想呢，安城一中升上来的又不止他们几个，总有一天，会有人将这事爆料出来，到时候他就坐着看好戏就行了，顺带观摩一下从来捉摸不透的这位大神作何反应。
哪曾想，他们那一届考进来的学生没人说，下面两届考进来的小兔崽子也没人说！
简直奇了怪了！
薛飞暗戳戳地期待了许久之后愿望落空了，他自己分析了一下，觉得大抵也就一个原因：安城一中能考进来的都是超级学霸，程砚宁在他们学校的学霸心里，那都已经成神了，其他人都跟他一样，尊重他隐私，因而没人多嘴。
可到了这一晚，他实在忍不住了。
围魏救赵：指袭击敌人后方的据点以迫使进攻之敌撤退的战术。
薛飞觉得，他这暗示的不要再明显了！
情人坡事件和论坛事件本来就在同一天，程砚宁收拾沈芊芊，不就等于解了甄明珠目前的困境了吗？尤其晚上最后这个帖子一出现，舆论反转得简直不要太漂亮。
是个人都该想到的！
可事实是，他的回复挤在了热热闹闹各种回复里，压根不被人搭理。
薛飞严重怀疑云京大学各位校友们的智商情商，郁闷地睡下之后，心情还是憋得慌。
根本睡不着！
他坐在床上看着程砚宁的方向，问出一句话还没被搭理，憋闷的情绪在瞬间达到了极点，长腿直接伸下去，将自己一只脚架在了程砚宁的床架子上。
程砚宁二话不说起身了，扭头看了他一眼。
薛飞是体育爱好者，平时再怎么洗脚爱干净，脚上也难免有点味，而这一晚上，因为一直在八卦，他甚至都没有工夫去泡脚，这一下威力自不必说了。
程砚宁被他的脚气给熏“醒”了，哪怕在黑暗里，脸色也着实难看。
薛飞嘿嘿笑一声收了脚，盘坐着，问他：“你别告诉我，你今天搞这么大动静和甄甄小学妹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
偏偏，程砚宁就是不回答他，伸手拿了自己枕头放到了床的另一头，重新睡。
这一波操作简直让薛飞目瞪口呆。
另一边暗暗观察情况的张景涛都没忍住给喷笑了。
眼看着程砚宁抬手将被子拉到了胸口处，两只手放在身前继续睡，薛飞二话不说扔了自己枕头过去，郁闷地道：“能不能好歹给个回应啊！”
“……有完没完？”
程砚宁开口了，抬手扔给他一个枕头。
薛飞将自己的枕头抱了个满怀，不甘心地问：“你是不是为了人家？”
真是让他操碎了心！
“是又怎样？”
颇带了一股子情绪的四个字。
好歹算个反应了，薛飞紧追不舍地继续，“那就上去追啊，怂什么！你想想当年人家追你的那个架势！哦，人家一个学渣为你都考上云京大学了，还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你都不能追人家一次，我敢打赌，你要是能像她追你那样追她一次，不对，不用那么久，那她肯定拜倒在你笔挺的长裤下……”
“说完了？”
他颇长一段话说完，只换来三个字。
薛飞狠狠一噎，听见他又说：“说完了睡觉。”
薛飞：“……”
特么地爱咋咋地，他不管了！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呸，谁是太监！
怀着一股子幽怨和愤怒，薛飞一扯被子将自己整个人蒙了起来。
他都问不出任何有价值的话，张景涛和李静晨更不指望了，因而两个人都明智地没有追问。
宿舍里总算安静了。
程砚宁将手伸到了枕头下，想要掏出手机。
掏了个空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被迫换了地方，便收了手，用一只脚在另一头找了找，个子高就有这个好处，没两下手机就被他找到了，他也没起身，脚一勾将手机给送到了腿边，塌下一边肩膀，用手摸了手机。
他的心里，有一种隐隐的愉悦。
他就怀着这种愉悦，垂眸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12点50分。
这个点，该知道的，她肯定都知道了。
在想什么呢？
那些委屈和愤怒，应该都能平息吧？
下意识地，程砚宁翻到了通讯录，目光下移。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小猴子那个称呼上，久远却清晰的记忆涌上来，他看着看着，眼眸里那蕴藉的温柔笑意便淡了下去，许久，突然将手机赛回枕头下。
*
翌日，中午。
秋日明媚的阳光笼罩着校园。
甄明珠和孟晗等人刚进了饭堂，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显示：袁先生。
袁深？
她微微愣了一下，拿着手机对孟晗说：“你们先去排队吧，我出去接个电话。”
“那你吃什么？”
孟晗连忙问。
甄明珠笑笑，“跟你一样就行了。”
话落，她拿着手机转身往外面走，接通唤：“袁先生。”
袁深宿醉醒来，嗓子里带着一些沙哑的疲惫，笑着问她：“忙吗？”
“不忙，您有事？”
“就特地感谢一下你的芹菜汁和小米粥。”
袁深是早上才彻底醒过来的，醒来的时候袁浅已经去学校了，难得给他留了一张纸条，更难得的是，他在叮咛了几句之后夸奖了甄明珠，说是这次这个家教很不错，应该涨工资。
先前，甄明珠留了号码给他答疑解惑的事情，袁浅也说过。
这是第二次，他在他跟前夸奖甄明珠。
袁深了解自己儿子，倒不觉得他有什么早恋的苗头，也挺意外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接受新家教，想了想，便主动打了这通电话，特地道谢。
甄明珠没想到他为这么点小事打电话，很快笑起来，“没事，举手之劳而已。”
“你会做饭？”
男人突然问。
甄明珠并未多想，回答说：“会的。”
“是这样。”袁深的语调郑重起来，“你也知道，袁浅今年都初三了。最后一学期我想着让他尽量少在外面吃饭，没有家里那么方便干净。如果你会做饭的话，能不能每天给补课的时候提前过来一小时给他顺带做个饭，当然，薪酬也相应地多加一些给你，每星期一千五。”
三百块，三餐饭？
甄明珠正愣神呢，听见他又说：“这样的话你也不用浪费时间在外面吃饭了。你们下午的课得六点多才结束吧，时间上也是挺赶的。”
某一瞬间，甄明珠领会到了他的意思。
她每天提前过去，省了在外面吃饭的花销，人家还额外给她多给三百块，这是在变相地帮助她。
意识到这一点，甄明珠忍不住笑笑，说：“我可能没办法答应您，一来我们下课时间并非是固定不变的，二来我不确定每天放学后都没有事情，恐怕很难做到天天早去。”
她这反应，倒让袁深始料未及了。
他是觉得这姑娘看上去和一般做家教的姑娘也有所区别，先前也说了，是因为他给的薪酬丰厚，所以才留号码给袁浅格外辅导，眼下他要贸然给涨薪酬，人家不一定接受，权衡之下，他才想出这么一个借口。
哪曾想，人家还是没接受。
袁浅自然也不曾勉强，很快，结束了通话。
甄明珠松口气，正待转身，突然看见拾级而上的赵嫣然。
也就在她愣神的这工夫，赵嫣然走到了她跟前，唇角一勾轻笑着邀请，“谈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