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半个月后的清明节，即是外婆入葬的日子。
外婆的阴宅，亦由贾根生牵线购置，是为淞海北郊一片当年新开发的陵园。
近期本来连绵阴雨，到清明当日，倒是个宜人的多云天。
这一天，是小小的继父驾着一辆商务车，带着一行人往返陵园。
完成入葬式，到归程时，车内的哀伤气息终究淡去许多。
时间的抚慰，就是这般温柔。
每个人心中，都有过至亲离世后该如何继续的恐慌......可真当那日不可避免地来到，残缺了的生活却并不会因此停摆，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得以填补到重新完整。
较之停留原地静待忘却，携着追忆前行，才是对故人最深远的慰藉。
尤劲这心有旁骛的一阵，京城普照与关东登跃在北方市场的争夺并未停息。
两者在成本无二的条件下，顾杰与白斌之间的能力差距一目了然：2月提货百万的普照，在3月断崖式地跌到了三十多万，这削去的六七十万，当然就是普照的当月提货量。
这样的争夺战，显然带来不了总量的增长，3月协丰的总出货，连五百万都不到。
普照重新介入，引发的不仅仅是窜货乱局，近两年维护各门店充裕利润的价格管控机制，也在这乱战中变得形同虚设。
方元生与尤劲，确实都未宣布过取消价格管控。问题在于，上层连窜货问题都不解决，又如何能让下层心服口服地执行控价制度。
就好比某班学生天天被其他班的学生冲进教室骚扰，班主任既不能镇压外班骚扰，还要求本班学生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学生若不是奴性入骨，能听班主任的才有鬼了。
控价局面崩解，阪泰的高毛利优势不再，导购们从此便失去了将欲购其它品牌的客户转介至阪泰的动力。
幸有新品不利导致的全线降价，使得如今的阪泰确实成了颇具性价比的产品，才让此条品线在市场上还能吃到四五百万的份额。
而在尤劲心里，阪泰项目自此成了完全不值得花心思在上面的放养生意。
至于KASS配件与网店业务，就算做得再好，都与彩赞不在一个量级。尤劲的主要精力，便自然而然地扑在了彩赞。
如今在淞海，无论是餐厅、影院、KTV......只要是大家都有印象的知名商户，几乎都与彩赞有了或深或浅的合作。
合作的方式，也从初期虽然劲爆、却过于功利的特价套餐，转为了更加立体的推广指引：常规预定、优惠买单、形象维护......
商户与用户，都渐渐进入了互联网时代中各自的角色，并将维系两者的彩赞拾客推上了时代前沿。
2006年的第二季度，李凝思指示招商部勿再局限于知名商户，去将合作范围扩散到中小商户。
这样一来，尤劲主管的产品招商工作变得非常繁重。
一个产品经理，哪怕仅仅是与商户谈一项最基本的特价套餐合作，若要求他谈出来的结果有质量，一天最多只能谈个三五家。
偌大的淞海，中小商户密密麻麻，其中品质尚可、值得合作的，也成千上万。
于是，招商部门的团队应势扩张，至年中已增加到六十人。
整个产品招商部，亦自此分为了餐饮、服务、娱乐三个支部。
招商部资历最深的元老——“三绝”，被尤劲分插在了三个支部。
无论天资如何，作为一开始就跟着尤劲的见习者，他们的工作思路还是会比后来者更加清晰。
在6月的第一个工作日，尤劲怀着提拔三人的想法，敲响了总经理室的门。
其实直到现在，尤劲还是不太喜欢就工作细节事宜，对李凝思长篇大论。因为他自己知道，对着女孩说话，说着说着，就会不正经起来。
所以，尤劲特地起草了一份有关提拔“三绝”担任支部长的文件，打印出来拿在手上。
进门后，尤劲将文件往李凝思桌上一放：“李总，上面是我的想法。你看看，给点意见。”
李凝思一手接过文件，顺便白了尤劲一眼：“大小事情都打印出来，一点都不环保......”
阅完，李凝思将文件往桌上一扔，回了尤劲淡淡四个字：“部分同意。”
“什么叫......部分同意？”尤劲听不太懂，“是升职不加薪的意思？”
“神经！我是这样的无良资本家吗？”李凝思被气笑了，“田源和涂文海升任支部长，分别负责娱乐和服务两个支部，我同意......至于张天硕，我认为他不适合带领团队。”
“你是觉得他表现出来的工作投入度不够吧？”
“既然你也看到这一点，怎么还会提名他？”
“他毕竟是所有产品经理中业绩最好的。”
“业绩，确实重要。但他展现给同事的，更多的是社会关系广、门路多......这对大家起不到任何积极的激励作用。”说到这里，李凝思定定地望向尤劲，“这样的人，公司该怎么用，需要我提醒尤部长吗？”
尤劲苦笑：“只可利用，不可重用。”
“所以嘛......”
“李总说的，我不是没想到......”尤劲摆手，拦住了李凝思想要作出的结论，而后挑明了他在那份文件以外的考虑，“张天硕作为第一批人的其中一个，业绩又长期遥遥领先于另外两位，我们要是不升田源和涂文海也就算了......升这两个、不升张天硕，他肯定会心理失衡。”
“心理失衡？”李凝思嗤笑一声，“我是看不出来他这么有上进心。”
“不是上进心的问题，是面子问题。以前只有他们三个的时候，如果我不在，几乎都是张天硕说了算......”
“尤部长，公司用人不是不考虑人情和面子，但绝对不能将这方面因素看得太重。”
“并非因情徇私，我也是为了公司考虑，才不想寒了张天硕的心。现在六十个产品经理，张天硕一人的业绩超过总数的10%，这样的人就算不去重用，也要稳住他，好长久利用吧？”
李凝思嘿嘿一笑：“哟，尤部长的缜密头脑，想得真是面面俱到。”
尤劲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是业务部门的主管，对手下人，不管是重用还是利用，我最看重的必然是出业绩的人。只要能出业绩，我才不管他表现出的是什么工作状态......”
“你这说法，很有问题。张天硕能以松散的状态交出业绩，只是因为他家里的关系网，这是个例。其他没有关系背景的人，如果和他一个状态，怎么可能交得出好业绩？”
“这我当然知道......”
“听我说完......我们的团队，也没不济到需要仰仗他一个，我又怎么可能提拔他这样的人？”李凝思正了正脸色，“你怕寒了他的心？我还怕提拔了他，寒了其他努力者的心。”
尤劲讪笑一声：“我是觉得，谁要是看不清自己有没有资本，就敢说寒心、敢去懈怠的......这样的人，不如换掉。”
李凝思听了一愣，而后苦笑道：“尤部长，劲劲......世界上摆不正自己位置的人，远比你想象得多。而作为管理者，正是要利用手下人心态想法中的漏洞，来驾驭人心。”
“就好比你利用我对你的想法，来驾驭我？”
“跟你说正经的！”李凝思把脸一板，“人，终究是感性的......好比你觉得配不上我的时候，如果我跟一个很优秀的人在一起了，你就真的能够摆正心态，不生嫉妒之意、不因此消沉一阵吗？”
“为什么你拿我们之间的事情打比方，就算是正经的？”尤劲一皱眉，“还有，我什么时候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了？”
“尤部长！”李凝思一瞪眼。
尤劲只能叹气：“是，不管我在你面前有多自惭形秽，也不管你选择的人有多优秀，都不能阻止我产生嫉妒和消沉的感觉。”
“所以咯......就算众人都心知张天硕有混日子的资本，但我们要是去重用、肯定这样的人，照样会打击大家的士气。”说到这里，自认在辩论中奠定胜局的李凝思小有得意地勾勾嘴角，“尤部长，明白了？”
“明白什么......”尤劲却不屑地摇摇头，“感情上的事，是可以感情用事......可工作上的事，就该以结果论事。结果没法和人家比，却非要强调过程的人，只能说心智不成熟。”
“你最成熟！”李凝思只觉前面的话白说了，不免愠怒，“你出去看看，你手下有几个和你一样成熟的？是不是要把不够成熟的都开了？！”
看到女孩发火，尤劲只好赔笑：“我只是紧张业绩而已......惹得人家张公子不开心，就算只损失5%的业绩，我也是心疼的......”
“紧张业绩是好事......”李凝思缓了缓语气，“作为管理者，本来就要一边促进业绩，一边把控整个团队的人心......尤其是人心的把控，你要学的......”
李凝思谆谆而言时，尤劲却忽一摆手：“我去补个妆。”
“神经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