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朱听完尤劲的回话，没有多想便表示了认同。
所谓配合不默契，一般都是因为沟通不到位。只要事先沟通足够充份，就算拍档在谈判中起到的积极作用有限，也不至于帮倒忙。
尤劲则接着道：“指名张天硕做大家的公用拍档，我也是想用他身上的优势来弥补大多数同事的短板。这一点优势，就是前面田源讲过的，在大人物面前的气场......我先问问，现在有哪些同事，认为自己在集团商户的高层面前，可以不露怯的？”
如尤劲所料，无人应声。
毕竟就算是经历过一些大场面的人，在面对大商户时，不至于“露怯”......但也绝对无法像面对一家农家菜小老板时那样泰然自若。
“露怯，是正常的。我们看不起势利眼的人，可每个人的骨子里，都有势利的基因，包括我。我们这样的年轻人，走进豪华的星级大楼，面对一看就是成就远在我们之上的人时，会自然而然地矮上三分，谈判中的立场，也会因此而变得软弱......”
这时，李凝思不冷不热地插了一句：“蔡浩宇，对于尤部长现在说的，你有什么看法？”
蔡浩宇在这会，正是有话想说，却因方才的灰头土脸而憋着不敢开口的样子。
李凝思是看出苗头，才会忽然点他名。
“李总，我认为，我们彩赞也不是小公司，我们自己也在豪华的星级写字楼办公。所以，我们在面对大商户时，应该多拿出点自信来......像尤部长说的矮人三分，完全是对公司、对自己没信心的表现。”
李凝思对回完话的蔡浩宇点点头，而后转向尤劲也不说话，只摆出一副“你说呢”的表情。
尤劲冷眼望向蔡浩宇：“是，现在的彩赞，是大公司，但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大人物么？”
“就算我们的自身地位不如谈判对手，也应该坚定心底对彩赞的信心，来让自己在谈判中不卑不亢地面对所谓的大人物。”
“嗯，用平台的实力，来武装自己的自信，没什么问题。”尤劲点点头，“不过，这份自信，和骨子里的自信并不同，最多只是和显贵府上家丁们带着的傲气差不多。”
“这说法，我不同意。”蔡浩宇正色反驳，“我作为彩赞的员工，外出谈彩赞的业务时，对公司的自信，就是我骨子里的自信。”
尤劲一皱眉：“蔡浩宇，我记得，你至今还没谈下过什么大商户吧？”
软档一被戳，蔡浩宇那慷慨激昂的脸立时僵住了。
“尤部长，别总拿结果论事。”李凝思再度发声。
“不是我要拿结果说事，李总......但也不能让一个没任何结果的人，来教我做事吧？”也不等李凝思回应，尤劲又把脸转向蔡浩宇，“我并不是否认你以公司实力为底气的说法，但是，要将这种有所依托的底气真正转化成自身的气场，需要个的过程。”
说到这里，尤劲看向了张天硕：“就比如你，凭着家里的门路，刚开始的几场谈判，记得自己有多轻狂么？”
张天硕讪笑：“现在回想起来，是不太得体。”
“但从去年开始，你的表现就够得体了。这，即是你把有所依托的底气，消化成了自身的底气。”
尤劲再看蔡浩宇：“人，不是用几句空话自我麻醉一下，就能立时改变气场。好比突然给你一千万，你的言行并不会一夜之间就成为贵公子一样，懂了么？”
蔡浩宇尚未作出反应，尤劲却一摆手：“我也不管你懂不懂，麻烦你别再跟我唱反调了，好不好？”
李凝思冷冷顶了一句：“是我让他发言的，打断了你的思路，真是不好意思。”
“我的思路，还是有点韧性的......”尤劲干笑一声，接着看向众人，“其实，不管彩赞成长为多大的规模，遇上暂时还对互联网力量持有怀疑态度的人，照样会用冷淡或者傲慢的反应，来把我们逼成谈判中弱势的一方......这一点，大家是不是有同感。”
会上一直很少主动发言的涂文海，此时应声道：“尤部长说的没错......就拿我上个月谈的凯文照相馆来说，他们老板知道我们彩赞现在做得不小，但他就是觉得，凯文作为几十年的老字号，并不需要我们彩赞的推广来提升品牌形象......”
尤劲点点头：“所以，虽然你是勉强签回了合作协议，可谈出来的折扣和活动力度，只能说是为签单而签单。”
“是......”涂文海祭出的标志性憨笑，“比起我刚来的时候，彩赞的影响力已经大了很多很多，现在我们自报家门的时候，别人至少都听说过，而且都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但是，并不是说现在的签单难度都会比以前低，特别是碰上年纪大一点的负责人时，他们本来对互联网兴趣不大，对我们的合作提议，也就兴趣不大......”
尤劲继续点头：“讲到底，公司给大家的底气再足，碰上对我们所提供服务不怎么感兴趣的人时，这底气并没什么用......而且，我们会为了把合作协议签回来，不得不放下身段，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话至此处，尤劲又看向了蔡浩宇，像是在说：你懂了么？
听得李凝思干咳一声，尤劲却嘿嘿一笑：“好比我是个家财万贯的阔少爷，机缘巧合看上了李总......可人家李总不爱财，只喜欢小白脸。那么，不管尤少爷平时仗着家底有多嚣张，在这法治社会中想要接近李总，就只能收起少爷派头赔笑脸......”
“尤部长，叫别人不要打断你思路，你自己就别越扯越远！”
尤劲笑着对李凝思“是”了一声，接着正色道：“总而言之，在谈判中，只要我们的签单欲望强于对方的合作意愿，就会有意无意地放低姿态和谈判条件......这一点，谁还有异议？”
异议，是没人发表，可李凝思的咬合肌，已经开始一抽一抽。
尤劲说的，确为事实。人与人的交流中，一般正是谁更想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谁就会相对处于被动和弱势。
只是，有的事实，并不该讲出来。
毕竟任何公司向下属业务人员作心理建设时，皆是在尽力宣扬公司和产品的强大。
就比如尤劲的老本行，数码相机。
品牌方为导购们作产品培训，全都是拼命鼓吹本品牌的东西较之竞品而言性能有多好、性价比有多高......直说得导购们觉得这样的好产品若是卖不过竞品，自己就该拉出去枪毙似的。
如尤劲此时这样，现实地承认产品经理们软弱的客观理由，而非去勒令手下人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这样的言论在李凝思耳中，是否有道理已然不重要。
这话，根本就不是尤劲作为业务主管的立场该说的话。
若不是尤劲把话讲得够透彻，透彻到活人都知道这是事实，李凝思早就厉声驳斥了。
诚然，尤劲说这种话，亦非是要给产品经理们卸压力，而是为了说明为何要给张天硕设定新的职能。
“大家也都知道，张天硕手上的大多商户，都是通过关系门路摆平的......不管这样的方式过程是否令大家信服，他自己在这一场场谈判中，已经累积起了足够的信心和底气，让他如今面对再大的老板时，都能......对了，刚才蔡浩宇用的那个词是......”
尤劲做作地思索片刻，而后眼睛一亮：“哦，不卑不亢.......他用我们大多数人都没有的优势，才养成了自己不卑不亢的气场，现在，我要用他的气场，来服务我们每一位产品经理......大家，是不是该表示一下欢迎呢？”
众人看出尤劲是在等着掌声，却没人敢动。
毕竟都是有眼力的人，一旁面沉似水的李总，此时显然是在憋着对尤部长的不满......这场面，又有谁敢给尤部长叫好。
小朱在此时，提了个实际问题：“张天硕在大老板面前比我们有气势，我承认......但很多大老板，就是喜欢对方谦恭地对待他，换成张天硕那副相对强势的态度，对面未必买账吧？”
“有一点，请大家搞清楚。我派张天硕陪你们一同面对大商户大老板，不是让他代替你们谈判，而是协助......也可以说，是让他做你们的后盾。你们，该谦恭的照常谦恭......可到了商户提出不利于彩赞的条件时，张天硕就可以作为你们与对方博弈的一个支点。”
见众人似懂非懂，尤劲先抛了个问题：“你们在一场自始至终一直保持谦恭态度的谈判中，面对不想接受的条件时，拒绝起来的底气是不是不足？”
这提问，无人否认。
哪怕是为了满足对方的盛气凌人，而装出来的弱势，在这弱势中想作出拒绝反应时，也不可能翻脸如翻书地忽然强硬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