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地球照样转，公司照样转！分道扬镳，是他的损失，不是公司的损失……”
啪嗒！
何督导说得兴起，被这声一下打断。
瞥向发出异响的方向，何琦妙只看到坐于对面的尤劲，正一脸无聊地转动着手中的激光笔。
啪嗒一声，是其“失手”将笔掉落在台面的响动。
何琦妙不满地盯着尤劲，却见尤劲根本不来对视，而是夹起激光笔重新开转......
无奈间，何琦妙继续自己的话题。
“......现在，他一定好后悔离开彩赞这个平台，好后悔好后悔......”
啪嗒！
听到这第二次掉落声，何琦妙只顿了顿。
“......你们不要听什么风言风语，以为他现在很风光......”
啪嗒！
第三声，何琦妙索性忽略。
“他......”
啪嗒！
“他......”
啪嗒！
可再要开腔，何琦妙每说一个字，激光笔就会从尤劲手中摔落一次。
这过于明目张胆的捣乱，终于让何琦妙翻了脸：“尤部长！”
面对呵斥，尤劲还是不看何琦妙，他就专注地看着重新转动于指间的激光笔，嘴里则自言自语似地开始嘟囔：“人他妈的都走了，还念来念去，上礼拜念，今天又念......念念念......念你妈个头念……”
会议室中，顿时哗然。
数秒后，又是一片死寂。
在这些职场人眼里，尤部长翻起脸来，绝对是个粗人。
这个粗人，却从来没在会议桌上爆过粗。
早上踩毁音箱那一出，众人看出尤部长是冲着他的老板女朋友。
这会，尤部长拿何督导开刀，他又想干什么？
毫无疑问地砰一声响，何琦妙拍案而起：“尤部长，尤劲！你......念谁妈个头念？！”
显然，何督导不怎么会吵架。
她这气势汹汹的质问一出口，先前几个被她用眼神警告过的产品经理，都开始偷笑。
就好比被别人骂了一句“X你大爷”，只有蠢人，才会吊起嗓门质问一句：“你X谁大爷？！”
如此质问，只会换来对方一句加重肯定的：“我X你大爷！”
此时，面对何督导相当于“你再骂一遍”的质问，尤部长将手中激光笔轻轻一扔，抬眼迎上对视后，他果然回了一句“众望所归”的：“念你妈个头念。”
一脸厚腻的粉底，已然遮不住何琦妙的满面通红。
她又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你想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么样，是你屁话太多。人家张天硕走了这么久，你还三天两头拿他出来说事......有杀父之仇么？”
“我是以他为例，提醒那些不珍惜工作的人......”
“你等等......”尤劲打断何琦妙，而后缓缓起身环视了一圈，“哪个不珍惜工作，举下手？”
“你这问了多余......”何琦妙嗤声驳斥，“珍不珍惜，不是靠嘴说，是看日常行为......”
“什么日常行为？就是加不加班，对吧？”
“这是一方面，还有......”
“别还有了......”尤劲不耐烦地一摆手，“你除了盯着加班，还懂什么？”
“盯着加班不对吗？当前市场竞争这么激烈，大家不正是应该咬牙努力吗？加班不好吗？加班不正是努力的表现吗？”
面对何督导一腔正气的排比式反问，今日始终沉着脸的尤部长，忽然笑了，笑得很是阴森。
“好啊，我这就跟你好好谈谈加班的问题......何督导，你天天加班，是为了什么？”
何琦妙眉毛一挑：“当然是为了公司！为了彩赞这个大家庭！”
“说具体点......你，在加班时间里，到底为这个大家庭做了点什么？”
这追问，一下子呛住了何琦妙。
业务方面的工作，与她完全无关。
为了逼到部分人不得不加班，她还特地将操练、分享会之类的形式工作，全都放在六点以前的常规时间。
所以，若要何督导汇报自己加班时间的工作内容，她是真没东西汇报。
“何督导实在太忙，忙到想不起来忙了些什么，是吧？”尤劲的笑，变得愈加阴森，“不如，我来帮你回忆一下？”
说到这里，尤劲就直勾勾地盯着何琦妙。
既已翻脸，何琦妙话是被呛住，两眼仍毫不退让地与尤劲互瞪着。
就这么对峙了十来秒，却见尤劲主动移开眼神，并轻轻地点指了何琦妙两下。
这样子，分明是在说：你是非要找死。
只是，旁人不明白何督导哪里找死，何绮妙自己也不知道。
都以为争执暂告段落的时候，尤部长几步推开了会议室的门，朝着高地上喊了声：“冯部长，麻烦进来一下！”
技术部长冯晓听到尤劲叫他，稍微交代了一下旁人，便走进了会议室。
进来后，冯晓并不问话，而是用一种略显凝重的征询眼神看着尤劲。
尤劲，则回以一个同样凝重的确认表情。
很显然，冯晓知道尤劲为何叫他，那询问目光并非是问“叫我什么事”，而是在确认“真的要这么做吗”。
得到确认后，冯晓又看了眼会议桌，看到尤劲刚刚起身后留出的那张空位，他指着空位上的笔记本电脑，再次向尤劲投去征询目光。
看到尤劲点头，冯晓便坐到这台电脑前，操作了起来。
这台电脑，尚连着投影仪。
冯晓噼里啪啦敲了会键盘，投影屏上的画面，已然从尤劲那个PPT的尾页，变成了一幅粉嫩卡通墙纸的桌面。
在座稍懂一些电脑的人，看到投影屏上那幅明显不是尤部长电脑的桌面，当时明白过来：冯部长，这是远程连接了另一台电脑。
操作至此，冯晓回头看向已站到他身后的尤劲。
尤劲轻轻拍了拍冯晓的肩膀，示意他将位子让给自己。
重新坐回会议桌，尤劲拿起激光笔，先用笔尾笃笃敲击几下桌子，压下了身边窃窃私语声。
而后，他点下激光笔，用那红色光点在投影屏上晃了晃......
这么一晃，会议室中其他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投影屏上......除了尤劲与何绮妙，这两人，此刻看的不是投影，而是彼此对视。
两人的表情，都是似笑非笑，且都明显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尤部长，这又是什么意思？”自己电脑的桌面，何绮妙当然认识。
“是这样，何督导......我呢，也不是对你推动加班的举措本身有意见。但是，很多同事表面上响应了你的加班号召，事后我从数据上却看不出任何成效......”
何绮妙当即打断道：“尤部长，成效不是一天两天......”
“我当然知道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见效......问题是，一两个月都过去了。”
“加不加班，是态度问题。我的工作，就是端正大家的态度。”何绮妙忽然笑了出来，“至于工作成效......这，好像是尤部长应该负责的部分吧？”
尤劲“嘶”地倒吸了口凉气，而后挠头反问道：“何督导，听你的意思......你逼得大家天天六点以后泡在公司磨到八九点，最后没能磨出什么价值，是我的责任？”
“什么叫我逼得大家磨时间？我刚刚说了，我是端正了大家的态度。”
“哦，端正态度......”尤劲干笑一声，“既然人留在公司，就要做正事，只有做到这点，才能算真正端正了态度......何督导，你以为呢？”
“这是当然。”
“明确这条理所当然的概念，是否属于何督导应该负责的部分呢？”
“是......我一直都是这么引导同事们的。”
“引导？怎么个引导法？我只见过何督导计较某人是否加班，却从未听说何督导过问谁加班时间做没做正事。”
何绮妙一怔，思忖十几秒，又笑了出来：“尤部长，我所做的，是为你创造出这么一个全公司都愿意加班加点的积极环境......至于这个环境，能为公司创造出什么价值，是你的工作。”
尤劲即刻跟着笑了出来：“简单点说，你只管加不加班，至于加班时各人都在干什么，归我管......是这个意思吧？”
踢皮球的话，被尤劲拆解得如此直白......何绮妙虽然就是这个意思，却也不好点头承认自己踢皮球。
只是，确实没有监管过加班内容、连本人加班时间在忙些什么都说不清的何绮妙，亦不好否认这样的责任划分。
所以，何绮妙不接尤劲的话，仅回以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
尤劲点点头，随即环视起众人来：“这段时间，身处何督导为我创造出来的这么个积极环境，我作为业务主管，却没能好好利用......对此，我承认我的失职，并在这里向各位道歉。”
包括李凝思在内的所有人，都从尤劲脸上看不出一丝歉意，甚至根本不知道尤劲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所有人也知道，尤部长如此绕七绕八，肯定不是为了引出这样一段自我批评。
果然，就见尤部长脸色一凛，接着开口道：“意识到了失职，总要补救......有关各位加班时是否在做正事，这块应属我管、我却一直忽略的工作，我就从现在开始，作一下亡羊补牢的清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