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尤劲问出的“谈到什么程度”，李凝思即便听得出其中深意，也只能去作表面回答。
“麦总那边，应承了作为担保方，担保我在银行......”
“等等......英武不是注资彩赞，而是向银行担保你作搭桥贷款了？”
“是。”
听到这个“是”，尤劲脸上依然还在强撑平静，一双眼睛，却在短短的两三秒内，变得像是视网膜剥离患者一般，血红血红：“好啊，谈得好啊......”
这“叫好声”，阴恻恻，冷森森。
如其所言，这个结果，好得超乎意料。
假如，彩赞拾客不受到任何竞争，李凝思自然可以安安心心地用正常营收将公司一步一步做大。
现实是，不但有竞争，还很残酷。
近一两年，李凝思拒绝了不少可能导致她失去主导权的融资和并购计划，苦苦支撑。
如此支撑下去的目标终点，当然是上市。
一旦上市成功，彩赞便有了相对稳定的长期融资通道，也就不至于在大资本的打压中毫无抵抗力。
彩赞能否上市，本已走到相关单位的审议环节，当前算是预上市公司。
审议最终能否通过，眼前的经营状况至关重要。
在同业竞争激烈的近况下，彩赞如果不能止住颓势，大几率将会上市失败。
要止住颓势，当然需要钱。
彩赞本身，在银行能贷到的款，已到了极限。
所以，李凝思才会在这关口苦寻金主，并死死抓住麦老板这根救命稻草不肯松手。
在尤劲尚且参与的几场商谈中，他听到的表态是：麦老板会支持彩赞，却因自己生意的回款时间问题，而不能保证注资节点。
方向积极，但有太多不确定性。
现在，听到麦老板愿意作为担保人，让李凝思能继续向银行贷到款......这其中的进展，可谓是飞跃性的。
而这飞跃性的进展，于尤劲心中那点余留的幻想来讲，却是个毁灭性的打击。
过去的几天，尤劲那形同枯槁的状态，是他心念“往坏处想”的外相流露。
可即便已有了最坏的猜测，那份根本放不开李凝思的依恋牵挂，也让他多少留有幻想。
就好比某个不长进的学生在考试中一阵胡乱答题，哪怕明知最终结果凶多吉少，在得分宣布前，亦会存着几分对于奇迹的期待。
如果，会谈结果，是英武分批向彩赞注资，麦老板在那一晚，倒可能还没真正露出獠牙。
毕竟，接下来约定的一个个注资节点，麦老板有的是逼李凝思就范的机会，不必流露难看的猴急吃相。
现如今，麦老板答应作为担保人......以英武的实力，既然出面担保，肯定就会担保一笔足以解决彩赞需求的数额出来。
相对分批注资的诸多变数，如此结果，是一次性解决了问题。
在尤劲想来，于那个猫腻十足的私密环境，女孩能谈出这么个进展......期间付出了什么，实在无须再问。
对视着尤劲那双仿佛随时滴血的赤目，听着他那夜枭低啼般的“叫好”，李凝思的脸上，却呈上了令其极为不适的嘲讽之色。
这一刻，若非两人是坐在一张六人圆桌的两端，而是更靠近一些的话，尤劲几乎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对女孩做些肢体动作上的冒犯。
至于言语上的冒犯，他倒不必刻意压抑......他的喉头，已然发堵到呼吸都很困难，根本说不出话。
良久之后，尤劲的口中，发出了一句未经大脑的本能问话：“你，笑什么？”
李凝思维持着的嘲讽神色，本不算在“笑”，却也不能说是没笑。
问话，没被搭理。
尤劲缓缓阖目，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吁出。
重新对视向李凝思时，同样嘲讽的表情，亦挂在了尤劲的脸上：“笑我没用？还是笑我傻？傻得像只狗一样围着你转了十年？”
李凝思闻言脸色一变，刚要开口，Coco和小小两个人，端着大盘的生蚝和两个前菜走了过来。
盘子刚放下，尤劲冷冷冒出声：“打包。”
“打包？”小小当然莫名其妙地望向尤劲。
“是，回去补一补。”
Coco本来还有网上推广事宜想向这两人请教，眼前“打包”走人的架势，她当然要打岔：“哦哟，我们隔壁就有酒店，你就这里补......”
尤劲慢慢将脸转向Coco，投以假笑的同时，唇齿却在不规律地抽动着。
小小立时看出，他的劲哥，正在阻止自己冒出什么难听的话。
由此，小小也得以判定：劲哥和他的思思，不但没能和好，反而更僵了。
不知问题出在何处的小小，亦找不到介入点。
为免尤劲迁怒Coco的尴尬，小小赶紧抬手拦住了她的怪话：“打包......就打包吧......”
而后，拿来打包盒的Coco，带着莫名其妙的表情，将刚刚端上桌的菜品装了盒。
尤劲缓缓站起，上半身往前一倾，把桌子中间的打包盒缓缓推向了对面的李凝思跟前。
这举动，李凝思心中不解，脸上却无甚波动：“推给我干什么？”
仍然前倾着上半身的尤劲，手撑桌面，将脸前凑到极限后，他微笑着答道：“这些，带给你的麦叔叔，让他好好补一补。”
这话，听得小小心头一震：麦叔叔？补一补？
“绿帽”之说，小小虽说不信，疑惑总有。
现在，尤劲对着李凝思，嘴里阴阳怪气地冒出个需要“补一补”的“麦叔叔”......给小小的想象空间，便大了。
不过，若真是这方面的问题，也就没了小小再去过问的余地。
小小一伸手，当即揽着Coco离开了这张餐桌边。
李凝思垂眼看了看推到面前的餐盒片刻，随后勃然变色。
可当她的大眼睛恶狠狠一瞪向尤劲，一脸怒容之中顿时有了几分惧色。
先前，尤劲自嘲像一条狗。
剥去话中的负面意义，尤劲这十来年，与狗也不是没有相似之处：忠诚陪伴，全心守护，当中或有一些恼人的恶作剧，但又总能逗得女孩笑出来。
然而，再看此时隔着餐桌前凑过来的尤劲......看那圆瞪的赤目、鼓起并跳动着的咬合肌，俨然几近癫狂的恶犬一般。
尤劲的发作恶相，李凝思不是没见过。
但是，旁观和面对，并不是一回事。
初次直面这般要杀人的脸，李凝思又怎能不慌。
就在李凝思被这瘆人表情逼到想要避开视线时，却听尤劲的牙缝中，挤出一句：“我就问你，还有没有下次......”
方寸已乱的李凝思，一时间吃不准这“下次”的具体所指。
而不论吃不吃得准，且不说这所谓的“下次”之前，是否已有了“这次”......这话于李凝思听来，都不好接。
此情此景，本在呛火，面前的尤劲又是如此瘆人，李凝思能作的反应，只有一种：懒得和你纠缠。
她在嗤声避开对视的同时，三两下收好了随身物品。
转身已走，却听身后尤劲冷冷道：“你，忘东西了。”
李凝思当然知道，尤劲说的，是那几个餐盒。
如此一走了之，多少有点灰溜溜，李凝思回过头去，再次端出了嘲讽之色：“人家麦总，有人家的补法......你现在既然回到了归宿，这补一补的东西，还是留给自己吧。”
言罢，她扭头便走。
空留依然支着身子撑在台面上的尤劲，直盯着女孩方才坐着的地方，瞳孔已然收至极限。
麦总......有人家的补法？
先前那句突兀得让李凝思无法去接的“有没有下次”，源自尤劲潜意识中想搞清是否已有“这次”的意图。
而这不经意的问法，也暴露了尤劲内心另一层态度：即便有了这次，只要下不为例的话......
李凝思的反应，或是愠怒反呛“什么下次”，或是流露歉疚，都能让尤劲在吃准是否已有“这次”的同时，最终接受。
讲到底，尤劲在李凝思面前表现出的所有狠心决绝，只是逼宫。
不管有了怎样的既成事实，要尤劲真正放弃这段感情，他都不愿。
只是，这份“不愿”亦有底线：下不为例。
方才这场尚未开始便已收场的饭局，尤劲来时，确实不知李凝思也会来。
可当两人刚一坐定，尤劲即刻反应到：她，必然在赴约前就猜到我在这里。
毕竟，小小与李凝思两人之间，几乎没什么单独交集......眼前，李凝思正与小小的劲哥陷入史无前例的“战事”，说她答应前来时，并没想到小小这场邀约是为了尤劲，又怎么可能？
既然吃准李凝思事先有心理准备，那在尤劲想来，女孩赴约，无非只有两种来意：
一，澄清，并怒斥“你在瞎想什么”。
二，既成事实下，诉说苦衷。
无论如何，尤劲终究相信：即便女孩为了她的目的去牺牲了什么，也放不下两人至今的情份。
然在此时，不但得知了怎么想都是必有付出的“飞跃性进展”，女孩又在全无澄清之意的态度下，表现出一种若无其事的嘲讽......
颓然坐低间，已然疲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