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眼前气氛不是一句玩笑能够改善的，那就说明这不是开玩笑的关口。
小小尴尬地闭上嘴，随即掏出裤袋中的纸巾抽出一张，递到了尤劲面前。
尤劲接过纸巾，摊开在掌心直接捂向上半张脸，而后脸敷纸巾半仰着头，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小小则用着只有自己听得清的低语，摇头苦叹：“厕所里深呼吸......也是好胃口......”
暂且稳过情绪的尤劲，这时问出句：“什么？”
“没什么......”小小打了句哈哈，随即将话头带回正题，“我是问，你说现在的李凝思，少了一样什么？”
“其实，今次这场戏法，我之所以要找到你一起搞......就是因为她少了那样东西。”
即便尤劲的回话并不直接，小小听完想了一想，还是稍有头绪：“就是你说的，你、我、她......各人身上分别只有三个的......那种变一次戏法少一个的关键部件？”
“是。”
“哦......身上三个消耗完以后，不但没法再发动戏法，连别人变戏法都意识不到了？”
“这个问题，在昨天......”尤劲隔着敷于脸上的纸巾在双目的位置揉搓了几下，重重地叹了口气，“也就是你还在昏睡的时候，我有问过那个沈老板......但他说，他从来没有同时接触到过三个我们这样的人，也就从来没遇上过有哪个人是已经消耗完这项能力，却又再次因为另两人变的戏法而回到过去......”
“就是讲，那位本来就解释不清原理的沈老板，对于李凝思再一次回到1999年后会是什么状态，连可参考的经验依据都没有......也就根本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是。”
小小听着这个“是”字，不免意外：“这一点没解决，你就敢......”
“但有另外一点，他做了保证。”
“另外哪点？”
“我们真正第一次经历的今天，当时原始的意识和记忆，已经被上一次回溯到这里后的状态彻底改写、并覆盖了。眼下我们第三次回到现在，重新开始的起点，也一定是已经发生过一次回溯后的状态。”
“这，和前面说的到底有什么联系......”小小听得迷糊，“不是，这句话，又是在说明什么？”
“说明的是，现在的她，即便不知道时间又被我们倒退了一次，却也不是对这种戏法一无所知的十七岁小女孩。曾经一度经历到2018年，然后利用我才回到1999年......这些在上次回溯后，存在于她意识中的既成事实，她还是会记得完完整整。”
小小抓抓头皮：“我其实听不太懂......”
尤劲扯下已经被泪水贴在脸上的纸巾，又胡乱抹了几下，低头将扣在腰间机套上的手机取了出来。
翻开这部掌中宝，尤劲将显示着日期的待机界面对着小小，接着解释道：“刚刚，我们是凭着记忆和想要回来的意愿，第三次来到1999年7月28日的下午，这银柜KTV的三楼走廊上。用游戏来打比方，我们是读取了这个存档点才回到了这个场景。而这个存档点，已经覆盖着上一次被她改写过的数据......”
“越解释越复杂......”小小将摆到面前的手机拨开，“这个，我前面就大概听懂了......我想问的是，对于前一个问题，就是那个沈老板都不能确定的问题，你是怎么想的？”
“既然是不能确定，就说明我们的戏法变成功以后，她也不一定不记得变戏法之前的事情，是吧？”
小小讪笑：“不一定的事情，你敢搏？”
尤劲回以干涩苦笑：“主要是......就算搏输了，也有得救。”
“什么意思？”
“我是想......即便她没有上一次回到这里往后十年的所有记忆，只要她还记得自己重新存过档，就好办。”
“好办？”小小疑惑片刻，总算理出点头绪，“意思是，既然现在的她知道自己是从2018年回来的，你再跑去跟她讲......后来又变了一次戏法的事情，她应该会信你？”
尤劲轻轻点头：“而且，现在的她应该还以为，她利用我改写存档的事情，我这边根本没有头绪......所以，我等会只要当面点穿这一点，她铁定会吓一跳。”
“她这点心虚，就是你的突破口。”眼看尤劲情绪见好，小小随之咯咯笑了出来，“先让她乖乖承认利用了你，再借着雷同例证让她相信你接下去讲的未来故事，最后顺势重新拿下她......这一步步对你来讲，就算不是轻而易举，也难不到哪里去。”
“是。”再点头，尤劲的脸上，亦算是露出了舒缓的笑意，“我其实有想过，真要从头追她一次，也是一种能够让我乐在其中的经历......”
小小笑嘿嘿地拍了拍尤劲，转而又觉得不对：“这么说，实际上......对于她现在的状态，你是有心理准备的？”
“怎么说呢，是有过这种最坏打算......而且本来想想，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这我就看不懂了！”小小眉毛一跳，“你都觉得可以接受了，前面何必搞出那副万念俱灰的样子？就因为什么......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对你的厌恶？！”
“我是从这种厌恶里......”
“就算是真的厌恶，不也正常么？”小小摆手打断尤劲，“现在的她，如果只是你说的那种......以为自己刚刚从2018年回来的状态......那她在你面前，不正是该装出仅仅是初中同学的样子么？女孩子被关系一般的男同学堵在洗手间门口调戏，不露出厌恶才是反常吧？”
“你先听我说完好么......”尤劲苦笑，“我是从她的厌恶里，不止发觉了一点......首先，她确实如同最坏打算中的那样，对之后所发生的事情，都不记得了。第二，也是最戳我心境的一点，她......和上一次的你，大概不是一个状态。”
“上一次的我......”
“照你的讲述，我和她上次让时间回到这一天的第一刻起，你就接收到了好像很亏欠我的信息念想。所以，我有设想过，她会不会也是这个状态......”
话至此，尤劲的目光，渐渐变得和方才崩溃前一样黯淡：“可是，如果她刚刚也有接收到一丝其实发生过、却已经不再存在的讯息，那些讯息，总不会完全和我无关......她只要想起一点点依恋我的心情，都不至于对我流露出厌恶......”
眼见尤劲的情绪又有震荡，小小赶紧一拍他肩膀：“好了，刚刚自己都说了，就算重新追她一次，也能乐在其中......”
这宽慰，完全没能阻止尤劲情绪的急转直下。
“问题是，她既然和你不一样，就永远不会再想起和我之间的所有事情了......”
念完这句，尤劲本就还红着的两眼，再次噙泪：“我追她、哄她、求她、气她......十来年，所有一幕幕......这些被我当成宝的一幕幕，她都不记得了......”
小小只能继续劝慰：“等你重新追到她，这应该也不难......她不记得的，你可以一件件慢慢讲给她听嘛......”
这一次，尤劲虽是无法阻止泪腺失控，却紧紧咬着一侧嘴唇，死死阻止着表情和话音再带出哭腔：“她就算......就算愿意听我讲起这些，就算我讲得栩栩如生，就算她听着会笑、会哭......可这些东西在她听来，其实都更像是别人的故事一样了......”
听着尤劲的嘶哑絮言，小小于迷惘间，无端记起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在他和宋清雅刚刚登记成婚的当初，宋清雅的祖父，已有了阿尔茨海默病的症状。
后到小乔刚刚满月，宋清雅坐完月子欢欢喜喜地前去探望爷爷那日，数月前仅是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老人家，竟已完全不再认识这个一直很宠爱的孙女。
那日在与老人作完只换来茫然回应的道别后，宋清雅在归程的出租车上，一路都伏在小小肩上啜泣。
被人忘却的酸苦，只有品尝过，才知道有多么难以下咽。
有关李凝思于再次回到1999年后的意识状态，尤劲是在今次回溯的前夜，才猛然念及。
再与沈老板讨论了这个严重问题后，得知到李凝思至少会拥有已经回溯至1999年一次的记忆......
在此前提下，尤劲反复斟酌后，决定将原先盘算好的计划继续执行。
但是，尤劲所做好的心理准备，只是基于各种可能结果的应对方式。
真正应对时，自己会是什么心情，他终究没有估到。
也许，他也不是没想到，而是如同那日去看望爷爷的宋清雅一样......在真正面对那份陌生感时，才意识到自己在重要之人的回忆中遗失，会有多痛。
“我以为，自己做好了最坏打算......但是，当我意识到我和她之间的所有一切，对她来讲，一下子......一下子变得不曾存在过......我怎么就......心里怎么就......”
低喃至此，尤劲仍是压着悲意的流露。
小小抬头，刚想要说些什么，却瞬间变了脸色。
只见尤劲紧咬在齿间的嘴唇，竟有一侧正被切齿深深刺入，当时淌下一行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