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辉教新址,夜。
沈文渊盘膝而坐,双手各捏一诀。他眉头紧皱,冷汗自他线条温润的面颊上滑下。他不住地颤抖,终睁眼,喘着气看了抽动的双手,后大喊一声翻掌拍碎脚边的矮几。
“她的魂没有动静……还是没有!为什么,为什么?!”沈文渊与往日儒雅截然不动,他坐立难安地围着那矮几的碎骸来回踱步。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沈文渊瞪着眼睛僵硬地一点点转过头,看向慌张跑进室内的王旭寅,闪身扼住他的脖子将他按在墙上:“旭寅,你真将冥王交给她了吗旭寅?是你自己将冥王藏起来了对不对,你没有给她!”
王旭寅对自家先生的举动也在意料之中,先生他在一两月内总要走火入魔一次的。他双手的十只手指弯曲微动,两具人傀似牵线木偶以奇怪的姿势跑进来,一人傀架住沈文渊,另一人傀卸掉沈文渊那只手臂。
他是得救了,只大口呼吸两下,便骂:“咳咳咳……这他娘的!没脑子的蠢东西,这可是老子的先生,下手不知轻重!”王旭寅将那卸掉沈文渊手臂的人傀踹趴在地,才转身看向沈文渊。这是具活傀,活傀极难操控,常落个失控的下场。王旭寅本因这几天修炼控活傀有成还沾沾自喜一阵,哪想这蠢东西今儿来就擅自卸他先生手臂。那活傀眼睛缓缓转了转,从地上趴起,乖乖立到角落。
人傀分为死傀和活傀,被注入一魂三魄的尸体叫死傀,被抽离二魂四魄的叫活魁。活魁除过听从傀主外,还会有细微的判断能力,而死傀就是个傻的,你叫他做什么他做什么,你没让他做什么他就绝不会做。
就他方才的境况举例,单“救我”这样一指令,死傀会“格开沈文渊,救下王旭寅”而活傀会“打伤沈文渊,救下王旭寅”也就是一个听到命令才会伤人和一个自己会主动伤人的差别。
王旭寅不去想角落那烦人的蠢东西,抬手先封住先生的经脉。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的白玉石,伸去沈文渊面前。玉石之上刻了几道简约的纹路,通体是柔和的奶白色。
沈文渊看到那物,挣扎的动作便小了几分,他颤抖着抬另一手咬破指尖,将血液印在那白玉石之上。做出这一简单举动,他却脖颈上青筋暴起,压抑得痛苦。
血液在纹路上流转起来,那玉石逐渐变为莹润的粉红色。紧接着一悠扬空灵的曲调自这玉石中响起,沈文渊片刻才能平复下来。
此时这悠扬的乐声以响毕,王旭寅见状翻手将那重新变为白色的玉石收起。后忙叫那架住自家先生的那具死傀将沈文渊松开,扶他去榻上坐了:“先生,这回您怎么直接上来掐我脖子,真给够呛……明明往日还好些的。”
沈文渊垂眸淡淡地笑,只抬手“咔嚓”一声将自己的胳膊归位,表情温润依旧:“此回是我操之过急,只这留音石响乐时长越来越短,内里留下的曲子早晚会散尽的。”
“您怕这做甚,待留音石无声了再寻原先那曲子留进去麽。”王旭寅架起二郎腿,满不在意道,“碧丹国独孤一氏虽总搞那些虫子恶心人,但单说这独孤一氏创下的留音石,的确是个好物。”
他只轻笑着摇头看王旭寅,又侧头整理自己因方才失态有些凌乱的发带。
旭寅不知啊。
那个吹奏这首曲子的人……她已经在黄泉之下,沉睡许久了。
不过不必太过着急。
我会一步步让她醒来。
锦成国边境,数座矮山连绵不绝,山路陡峭,马车难行。已经前行有两日半,宫轻酒那日喝了一大口半盏,整整难受有一路,现又坐在马车里颠簸,他只整个人瘫在纯白的雪狐大氅中,戴着兜帽将自己团成一团。大氅边掐着细白的狐绒,将他的脸围的严实,只留在外一个鼻尖。
马车在山脚停下,宫轻酒难受地阖着眼,听有人进马车来,也不睁眼,只懒懒问:“可到了么,本皇子这几日坐车都吃不进东西。”
“今晚就可进锦成国边境,到时最先经过锦成的浮萍镇,”俞松崎板着脸,用水袋给碗中倒了些水递给他,“公子,此行我等只将你送入边境。剩下林城至皇宫的路,风姑娘另安排了人接应。”
俞松崎出身名门正派,也是胸怀侠肝义胆,总见不惯这等手捏王权养尊处优的公子。他遇上宫轻酒这样一路事儿多的,没给咱六皇子亮几招过手算好了。
唔,其实也有点另方面的原因……这单是笔大的,真砸了就他一个俞松崎是赔不起违金的。
他就一咬牙,忍罢。待送这宫轻酒入了锦成国的浮萍镇,这单才能算是稳妥了。
宫轻酒在马车内的小床上蠕动几下,勉强起了身去接那冰凉的碗。这碗是那日给风晴盛过半盏的,现下还有一股酒气。他半坐在小床上,一手托碗底,一手贴着碗沿缓缓地摩挲。
也是宫轻酒这家伙姿态太过优雅,一旁的俞松崎竟有了他手中是在把玩什么名贵玉器的错觉,他回过神动动嘴角,冷声道:“公子,你近三日未进食,莫不成现连水也喝不进?”
宫轻酒心道:瞧他这态度,我要再说不喝……他保不准将我拎着丢马车下头。于是嘴边那句“太凉了不想喝”便给憋了回去,一仰头将那冰水喝干净了。
锦成与云来的战事已打响,云来的马车是进不去锦成的。但边境有些附属锦成的什么什么镇,什么什么村等,还是可以混水摸鱼一下。
当晚,风晴拿出拿打好孔的青脸鬼面埙,坐在云城外的竹林中试吹一曲。林中有积雪,雪地里只发出悉悉索索地声音。风晴抬眼一看,竟是数十只手指粗细的花蛇,眸子绿油油地发着暗光。她略疑,这个气候不该是有蛇的样子。还未起身去细看那蛇,竟是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在脑内响起,浑身经脉中的内力开始乱窜。眼前模模糊糊间只见那数十只蛇缠绕在一处,渐渐扭曲挣动,形成一道人影。
风晴只觉那声响愈来愈尖锐,仿佛有无数的细针汹涌地刺在脑中。她一敛眉,抬手欲摸上腰间的冥王,却因随内力流窜的君临之毒而使身体开始诡异地抽搐,极其疼痛。
眼前的宛如丝线缠绕的黑色人影竟凝成一道女人的影子,提着裙角,飞速地向她跑来!
“啊……!”
锦成国浮萍镇内。
宫轻酒是被寒风吹醒的。他睁眼便看见一容貌俏丽的人盘腿坐在马车沿上,厚实的车帘被侧挂一边,小床边上的暖炉不知熄了多久。那美人儿见他醒了就利索地爬进车厢内,仅左脸颊露一梨涡,美目敛光,朱唇含笑:“可醒了,真让你爷爷好等!”
宫轻酒真是从来没想到醒来能是个这样的场景,往后退缩几寸,却硬是撞到车板上:“何,何事啊姑娘?”
云若行这辈子最恨人将他认做女人,当下就冷了脸,将背后背着的弯月双刀抽出一柄戳进床板中,轻蔑一笑:“呵,看在风晴的面子上,我不动你……要知道平日里你爷爷喝的酒,都是那胡言乱语的舌头酿的!”
宫轻酒颤着音忙叫:“哎呦喂好好好公子刀下留情!”他给云若行这弯月刀吓得一缩脚,手下意识地探向腰间,触到那白纸折扇,又嫌烦似的收回手来。
宫轻酒其实闻云若行一言,也能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只心中暗暗奇怪:这云若行在江湖上都是仰着脑袋鼻孔看人,明处赏金栏的指牌他从不接,问就四个字:瞧不上眼。
连暗处那赏金栏上挂的指牌,没他有兴趣的,就算是天价的指定指牌,也终是于他有价无市。好么,除过……除过那杓魁楼楼主曦月指使得动他,不过那也是一年前的事了。江湖传言麽,这云若行欠了曦月一个人情,故云若行是在杓魁楼做过两年事,为还情的。现下他二人的两年之约已过去一年之久,的确是再未听过云若行与曦月有什么交集。
不过这风晴……
风晴这女人是什么手段,竟能请得动这样一位神仙。
云若行瞧眼前这位衣着富贵的公子哥目光呆滞,许是被吓着了,便“嚓”一声将那刀自床板抽出来,以冒着寒气的刀面拍了拍宫轻酒“其貌不扬”的脸。他勉强放缓了声音露出一笑,左边脸颊又绽出一好看的梨涡:“风晴说她与你的账还未结清,特地请爷爷来向你追账的……”
宫轻酒面上的人皮面具还没有摘的,刀拍在脸上,觉不出有多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