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含病了。
白若冰早晨上班,意外地发现章一含竟然没有到护士站点名。她问了护理主任,才知道和章一含同屋的王护士给她请了假,说章一含昨晚一直不舒服,半夜竟然发起了高烧,王护士给她弄了几片药吃,天亮她才刚刚睡着。
白若冰心里充满了焦急和懊恼,后悔朋友生病时,自己竟然不能陪在她身边,亲手照顾她。
当初她们被医院安排住宿时,由于宿舍房源紧张,两个人分别被安插进了两排不同的宿舍,白若冰在前面,章一含在后面,房子前后之间隔了一条两边栽满榆钱树的窄路。
刚开始上班的几天,章一含总要绕到白若冰的宿舍门前,约了她一起走;可是渐渐的,也许是两人班次时间不同,也许是章一含在刘向晖的事情上和白若冰有了芥蒂,她很少再约起白若冰,而是一个人急匆匆地低头而来,低头而去,和曾经的朋友之间慢慢划出了一道肉眼看不见的鸿沟。
两人之间的友谊遭遇了交往以来最大的危机。
白若冰心里难受,可是又不知这事从何说起。她明白章一含的心事,也感知她的感受:爱情这个东西,一旦入了人心,就像人患了绝症,绝望的不是病情,而是心境,既盼着最好的结果,又担心最坏的结果。这种患得患失的心魔,成了压垮求而不得者的最后一根稻草,把人逼入或万劫不复,或孤注一掷的绝望境地。
白若冰面对爱情是这种感受,她猜想外表洒脱却长着玲珑心的章一含尤其如是。
联想到章一含昨天的情绪低落和今天的突然发病,白若冰知道,这一切一定与杜平川的紧追不舍和刘向晖的慢冷反应有关系。
心病终须心药医。
可是章一含的药方不在她白若冰这儿。章一含不喜欢的杜平川她不能赶走,章一含喜欢的刘向晖她也无权说破;更何况刘向晖也是她的心病,她自己也是爱情的患者,也陷在无药可医的尴尬境地。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自保尚心有余而力不足,对于其他同病相怜的人,自己也是爱莫能助,唯有祈祷祝福的份了。
白若冰一上午都有点心神不宁,心不在焉,心里牵挂着章一含的病情,输水扎针的时候甚至扎破了邱云峰的胳膊。一直对她察言观色的邱云峰很奇怪:白若冰一向以工作严谨认真著称,今天这是怎么了?
“若冰,你身体不舒服吗?”邱云峰关心地问道。
随着两个人之间的熟络程度,邱云峰悄悄地把对白若冰的称呼由“白姑娘”改成了“若冰”。
白若冰心思不在他身上,随便他怎么称呼,她都无所谓。
“没有,邱大哥,我没有身体不舒服,只是今天一含生病了,我脑子里一直想着她,思想老开小差。对不起了,今天多给你扎了几针,你受苦了!”白若冰不好意思地连连道歉。
“哦,章姑娘生病了?那你给我打上针以后就去看看她吧,我自己看着吊瓶就行。”邱云峰一听章一含生病了,连忙劝白若冰去探望。
白若冰知道医院的规则,上班时间不能随便离开病房。所以对于邱云峰的劝说,她还是坚持要下班以后去看望章一含。
……
当白若冰出现在章一含宿舍里的时候,睡得迷迷糊糊、满头大汗的章一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为什么,我喜欢的人得不到,不喜欢的人又甩不掉?上天为何如此苛刻地对待我?我的人生真是糟糕透顶了,我真的快失去生活下去的勇气了!”
白若冰用手探探章一含发热的额头,轻声安慰道:“快别那么傻了,你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姑娘,喜欢你的人那么多,我都羡慕你呢。你要是不活了,估计这世上得有多少男人伤心呢!”
章一含依然闭着眼睛,眼角有泪水沁出来:“若冰,你别安慰我了,你说羡慕我,其实是羞辱我。你羡慕我什么呢——你出身比我好,长得比我好看,我喜欢的男人对我不屑一顾,却偷偷喜欢你!你就像一面镜子,反衬得我一无是处。和你在一起,我越来越对我的人生没有信心!对未来没有信心!你说,我还活个什么劲?”
说着,一串滚热的泪珠从章一含紧闭的眼框里滚落下来。
白若冰万没想到章一含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诺诺了半天,才拉着章一含的手说:“一含,我们是好朋友,看你为了感情烦恼,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真的很抱歉。有句话我一直想和你说,希望你不要介意:如果你喜欢却又无法得到的东西,不如就放弃吧,世间的好东西有很多,你又何必非得属意固定的某一个呢?”
“玫瑰花香却有刺扎手,不如忘了它,或许前面有大片的牡丹花等着你呢。有舍必有得,能争取的争取,能放下的就放下吧!好吗?太执着的追求会让人很痛苦!”
“不,不,我不放弃!”章一含睁开了眼睛,一抹坚定在眼睛里闪着泪光:“长这么大,我第一次感受到生活中还有让我这么幸福的时候。我贪恋这种幸福,我要抓住它不放。我知道幸福都是奋斗来的,我现在得不到它,只能说明我奋斗得还不够,我要让他了解我,喜欢我,爱上我!我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到手的幸福,什么也阻止不了我追求幸福的脚步!同情,打击,友谊,什么也阻挠不了我!不到最后一刻,我决不放手!”
章一含的决绝让白若冰有些不寒而栗。她知道章一含已经爱在迷途,迷了心性,自己再多说也是无益,她不会听到心里去的,只有让时间来慢慢治愈她的痴恋和伤痛了。
“一含,爱一个人是没有对错的,如果是你的东西,终归是你的。不过,恋爱也要有好身体,所以你现在要赶快好起来。如果你倒下了,好东西就会让别人抢跑了!”
白若冰觉得自己救不了章一含的精神,那就救她的身体吧。毕竟,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白若冰的这句话让章一含很受用,她看着昔日的好朋友,眼光明显变得柔和了:“若冰,谢谢你来看我,听我吐槽。我真的无法控制自己,你一直对我那么好,还从战场上救了我回来,我却要把你拉进我的苦逼人生里来折磨。对不起了!”
白若冰轻轻给她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安慰道:“快别这么说,我们是好朋友,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嘛!”
“若冰,”章一含吸一下鼻子,继续说道:“在你面前,我既感到温暖,也有深深的自卑和挫败感。我不甘心永远做命运的弃儿,我想通过努力争取和你平起平坐的机会。所以,我一直想通过赢得爱情来战胜你!可是,这真的好难!难到我甚至怀疑人生了!所以,我有时候真的很害怕面对你,就像不敢面对我的失败和绝望。生活于我,真的太累了!”
章一含的话让白若冰心头一震:她一直觉得章一含在她面前是傲骄的,开朗的,可谁知她心中却埋藏着那么多的敌对和怨尤。
“一含,你何必要和我争高低呢?一直以来,你比我聪明,比我人缘好,我其实一直都在仰慕你呢!”白若冰小心劝道。
“哼,你仰慕我?”章一含冷笑一声,自嘲道:“若冰,不怕你笑话,我的开朗是装出来的,聪明是被逼出来的。我从小到大受了太多的委屈,但我骨子里争强好胜,不想让别人看低我,所以我学会了用强颜欢笑来掩盖内心的软弱和不甘。没有人知道我心里的苦!”
眼泪顺着章一含的脸颊流下来。白若冰用手给他轻轻拭去。
“命运对我不公,可是,我却不想就此认输。”章一含自己抹干了眼睛,话风一转,“我就是要和命运磕一下,看看有志者最后能不能事竟成!”
“躺了这么一晚上,我想了很多,对不喜欢的人,我要明明白白的拒绝;对喜欢的人,只要他没有结婚,我就有追求的权利。接不接受在他,追不追求在我。所以,今后我要把恋爱当成革命的一部分,不到最后时刻,我绝不放手!”……
白若冰无语。她只有无奈地摇摇头。
爱情是盘迷局,永远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人喜欢在爱情上头撞南墙,不头破血流不罢休。白若冰虽然心疼章一含,但却不知道如何阻止她那颗近乎疯狂的心。或许,只有时间才能慢慢教会她成长吧……
……
又到了晚上值班的时候,杜平川没有来,马立鸣来了。他蹦蹦跳跳地在护理站找到了正忙着配药的章一含和白若冰。
自从来到延安,三个人是第一次见面。撇开牺牲的小吴和受伤的刘向晖和邱云峰而言,三个人对这次意外重逢那是相当的意外和高兴。他们不顾别人诧异的眼光,手拉手跳着转了好几圈才停止了兴奋的喊叫。
“立鸣,你怎么想起来看我们了?听说你们那儿挺忙的。”白若冰胸无城府地问道,话一出口,立即又后悔了,因为她看到了章一含眼里的不悦。她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但马立鸣不明白,满眼笑意地望着章一含,故作委屈地调侃道:“白姐姐,还不是我马立鸣命苦,为了我大哥的幸福,今儿跑这儿来替他讨好美女了!”
白若冰尴尬地笑,章一含面无表情,马立鸣不知所以,继续冲着章一含说道:
“美女姐姐,我们杜副主任出差了,不过他临走还牵挂着你晚上值夜班的事,特意让我来替你。”
“这儿没有美女,也不用你替值班!”章一含收起了刚才的热情,冷冰冰地回应道。
马立鸣以为章一含害羞,遂压低了嗓音继续调笑道:“哟,大众场合,姐姐还不好意思了?美女的地位就是高啊,走到哪里都有人惦记。不像我们半大小子,干啥都得靠自己。下辈子再投胎,我一定要变个姑娘出来,好好享受一下被帅哥关心的滋味!”
本来章一含刚见到久不谋面的马立鸣,心里还是挺亲热和高兴的,但马立鸣兜头一番不合时宜的恭维,却让章一含立码一脸黑线了。
“马立鸣,以后不了解的事情不要随口乱说,我和杜大哥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他过度地关心我是他的自作多情,和我没有一毛钱关系。他的心意我领了,帮助不需要。我自己可以值夜班,你请回吧!”章一含面无表情地甩出一番话,末了又格外地补充一句:“你回去给杜大哥捎个信,告诉他别再我身上浪费感情了,我们没缘,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马立鸣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这是什么情况呀?看看章一含紧绷的脸色,不像是开玩笑的。他又扭头看看白若冰,后者也一脸愕然。
空气里陡然增添了紧张的气氛。
“章姐,你,你确定这是你的真心话?”马立鸣的脑袋还没有从懵逼中清醒过来,他有些不相信地瞪着章一含,说话都结结巴巴了。
“当然是我的真心话,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章一含语气硬邦邦地甩过话来。
“那,那你为什么不早点给杜副主任讲清楚你的想法,害得他着迷似的喜欢你。我们看了都心疼!”马立鸣被章一含毫无感情的回答有些激怒了。
马立鸣原本很喜欢章一含的热情和搞笑,觉得她都能把平时一脸严肃的杜大哥逗得开心,让杜大哥从关闭的心门里走出来。为此,他不但从心底里佩服她,而且还很感激她。感激她用自己的魅力和善良让杜平川重新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可是今天,章一含怎么了?由善良的小仙女突然变成了冷酷无情的女巫?她今天说的这些话如果让杜大哥听到了,对他该是什么样的打击呀?他还活不活?
杜平川在马立鸣的心中,一直都是哥哥或者父亲一样的存在,面对章一含的突然变脸,马立鸣本能的产生了护犊子的冲动:“章姑娘,杜大哥哪一点配不上你呀?革命时间比你长,革命觉悟比你高;况且,他对你那可是掏心窝子的好,你不喜欢他,你喜欢谁呀?谁还能比他对你更好?”
“我喜欢谁你就别管了,反正我不喜欢杜大哥。”章一含赌气似的说到。
马立鸣还不死心,回呛道:“你认识的人又不多,你能喜欢这儿的谁呀?呀,你不会喜欢上刘大哥了吧?我看你对刘大哥照顾得挺上心的!”
“我喜欢谁要你管!”章一含不想再和马立鸣多说废话,边说边准备离开。
“章姑娘,你可别犯糊涂,我们在西安可就看出来了,刘大哥喜欢的人是白姐姐,他怎么会喜欢你?”马立鸣耿直地劝道。
章一含和白若冰全都变了脸色。
章一含恶狠狠地剜了马立鸣两眼,又怨恨地扫了白若冰一眼,头也不回地转身跑开了。跑了很远,白若冰还可以看到章一含抽泣时抖动的双肩……
“小马,你说话真是太不过脑子了!”白若冰无可奈何地看着马立鸣,叹口气也走了。
留下马立鸣一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究竟哪儿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