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冰知道父亲派哥哥找她的消息是从高小翠嘴里得知的。
高小翠就是白若冰和章一含医学专科学校的同班同学。想当初,本来三个人是商量好一起投奔延安的,但就在高小翠的出逃的当天晚上的四更天,已经怀孕八个月的高小翠的大嫂,突然出现了临产的征兆:胎动异常,羊水破裂,而且见了红。
由于哥哥参加八路军在外;当了一辈子私塾先生的父亲,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却碍于翁媳之礼不便近前照顾儿媳;而体弱多病的母亲初次面对自己之外的女人分娩,本就胆小紧张的她不知如何安慰被阵痛折磨的死去活来的儿媳妇,只好求助于年轻的女儿,让她半夜里爬起来去一里地外的村东头去找接生婆。
女人生孩子本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更何况这还是自己的亲嫂子和亲侄辈。高小翠早把和白若冰她们约定的出逃大事忘得一干二净,奔波忙活了一晚上,直到嫂子在接生婆的协助下安全生下了侄儿。一家人皆大欢喜。
白若冰(那时候她还叫丁若曦)的父亲丁楣山找到高小翠家的时候,高小翠正在帮忙母亲给大嫂做月子餐。她看到丁楣山寻找女儿的急迫样子,实在不忍心让他失望而归,便实情相告,说丁若曦和张仪如相约一起去了延安,并请他放心。
丁楣山如何放心呢——女儿从小没有单独出过远门,却在如今战火纷飞的环境里出走了。他很后悔自己的粗心大意,对女儿的疏于管理。当然他更担心亲家公家的突然造访,万一他们家现在要求成就儿女好事,他丁楣山拿什么接招呢?
丁楣山火速想给两个结束留学生活归国参战的儿子们下达寻找妹妹的指令。无奈那时车马慢,等老子的书信辗转到了儿子手中,北方战事吃紧,作为党国军人的儿子们无暇顾及找妹妹的重任,投身进入了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战争中。
战火重新燃起了高小翠心头的热情。等到大嫂月子期满,高小翠就辞别家人,随军北上,辗转从西安到了陕北,最后来到了延安。并在延安的大路上偶遇了化名白若冰的丁若曦,当然也因此知道了化名章一含的张仪如。
高小翠坐车北上的时候,在石家庄火车站碰到了外出采购军队物资的白若冰的二哥丁俊杰。因为高小翠和妹妹的姐妹淘关系,丁俊杰对高小翠很熟悉。通过交谈,知道妹妹去了延安。丁俊杰匆匆回国后误入了国民党的队伍,但天真的他觉得只要能让自己实现抗日报国的夙愿,在哪个中国人的军队里都无所谓。所以他对妹妹参加中国共产党的队伍也很开心,觉得妹妹能跟着共产党抗日,也给他们老丁家的门庭增光了。
丁俊杰虽然对父亲包办妹妹婚姻的事不赞同,但父母一边也不能一味忤逆,所以他一边敷衍着父亲,一边又让高小翠给妹妹捎话:让她一定坚持自己的理想,追求爱情自由。
高小翠捎话给白若冰的时候,正是医院食堂吃饭的时候。高小翠的话被隔墙有耳的一些好事者听到,然后又添油加醋地加以润色,以小道消息的速度快速传开,很快就在医院人尽皆知。当然这事也传到了章一含的耳朵里。
而章一含最终又把这些道听途说的话语当成了攻击白若冰的武器,并把它们传给了最爱白若冰的刘向晖。
刘向晖对章一含的讲话是半信半疑的。刚开始怀疑她是因为对自己的所谓“爱情”而编造的谎言;但后来看她认真的样子不像是自我撒谎,也就相信了一些。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全涌上了心头。
白若冰有未婚夫,这个消息像一记重棒敲在了刘向晖的心上。他突然发现,在他和白若冰之间,好像永远有一道跨不过去的沟坎,无数的障碍在阻止他们走向美好的爱情:除了章一含的纠缠,现在又出来一个白若冰的未婚夫,再加上自己还有个被父母要求必须婚娶的未婚妻……虽然接受了新文化新理念的婚嫁观念,他已经不再考虑父母的媒妁之言,决定自己的婚姻自己做主,自己的爱情自己当家;可是,他当得了自己的家,却当不了白若冰的家。谁知道白若冰是怎么想的,是婚姻自主还是听从于家庭?
刘向晖再三考虑,决定还是找机会当面问问白若冰。只有弄清楚白若冰的态度,他才有可能在爱情上心想事成。
就在刘向晖为爱情苦恼的时候,还有一个男人也在爱而不得中煎熬着。他就是苦恋着章一含的杜平川。
当刘向晖他们在进行黄石砭保卫战的时候,对电讯工作素有研究的杜平川被临时抽调到山西的某个抗日敌后根据地去帮助建立电码通讯站。几十天的忘我工作让他暂时丢掉了对章一含的思念;但工作一结束,满脑子心上人的杜平川就马不停蹄地往家赶,想早一天见到日思夜想的心爱的姑娘。
杜平川在医院的走廊里遇见了章一含,她正急匆匆地去病房为患者换药。
“一含!”杜平川见到章一含,激动地声音都变了,“可见到你了!”
杜平川跑上前去,双手捧起章一含的手,就晃荡着摇起来。
章一含吓了一跳,使劲往外抽自己的手。无奈杜平川力气太大,抽了几下也没抽出来。
“放开!快放开!”章一含有点急眼了,医院里到处是熟人,她害怕有人会把看到的东西传到刘向晖的耳朵里去。如果刘向晖因此误解了自己和杜平川的关系,以为自己脚踏两只船,那她对他的追求就更没戏了。
杜平川对章一含的急赤白脸有些意外,自己多次暗示表白,按理说章一含应该早就明白自己的心意。她虽然没有明着接受自己的感情,但以往对自己还是很尊重和友好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杜平川松开了章一含的手,有些失意地看着章一含满脸强忍的不耐烦,“章姑娘,对不起了,我今天有些冒昧了,主要长时间没见到你和白姑娘,还真有些想你们了。”
杜平川一语双关,平时威严强硬的汉子,此时却有些低眉下气,语气里有可怜巴巴的成分存在,让心浮气躁的章一含瞬间软化了下去,想起往日杜平川帮助自己的点点滴滴,声音缓和了下来。
“杜大哥,对不起了,我刚才心情不好,你别介意。不过,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说清楚,我知道你对我好,不过我喜欢的人是刘大哥,我真的不能接受你的感情。请你原谅!”
章一含想开了,与其让自己和杜平川都不自在,不如把事情摆明了说,免得自己一方面要心心念念地想办法地追求刘向晖,一方面还要绞尽脑汁地应付杜平川无处不在的索爱。她真的有些疲于应付这些驴唇不对马嘴的人生差错了。
杜平川虽然不意外章一含的拒绝,总觉得她不接受自己是因为可能双方了解不够,或者说是章一含的矜持少女心在作怪。这些原因他都不怕,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自己矢志不渝,章一含终究还是会爱上自己的!他甚至有时候还很享受这种爱情路上的小波折,觉得越是艰难的爱情,越值得珍惜。
可今天章一含却贸然告诉自己她爱的人不是他,而是自己一直有怀疑却没有勇气确认的刘向晖!——这让他大吃一惊,觉得天上的太阳都黑了。
“你,你怎么会爱上刘向晖?”杜平川说话都结巴了,“我哪点比不上向晖?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杜平川的声音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助和失落,让章一含隐隐生出了恻隐之心,她望着失望到极点的杜平川,心里开始盘算该如何告诉这个可怜的人自己不爱他的原因:说自己从一开始就不爱他,还是说他和她之间还有一层永远无法相爱成好的鸿沟?章一含知道,无论哪个原因,对杜平川来说打击都是灭顶的。可是如果不说,杜平川仍然不会对自己死心,还会继续纠缠,那样自己又会无端生出许多烦恼。
思虑再三,章一含还是决定快刀斩乱麻,说出实情,断了杜平川的情思。
“杜大哥,对不起,在认识你以前,我就喜欢上了刘大哥,所以我不能再接受你的感情,我不能欺骗自己,也不能欺骗你。”
“还有,杜大哥,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老家在连城,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杜仲年的人?四五十岁的年纪。听说还是连城最大的老板。”
章一含说完,紧张地望着杜平川,想看看他对自己的问题的态度,特别是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更是她关心的结果。
杜平川对章一含明白告诉自己她爱刘向晖的事很震惊,但对于章一含的询问自己父亲的事却一头雾水。平白无故的,她怎么会突然提起父亲的名字?难道她认识自己的父亲?
“杜仲年是我的父亲,你问他干什么?”杜平川很奇怪。
章一含听到此处,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一直以来萦绕在她心头的怀疑终于得到了最确切的答案,她心里既释然又有些沉重。
“杜大哥,我之所以一直提醒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感情就是因为你的父亲,甭说咱们俩个之间没发生什么,就是真的发生了,咱们也不可能在一起的。因为你的父亲就是我父亲给我找的未婚夫!我今天之所以来到延安,就是因为要逃避这桩婚姻。怎么样,吃惊吧?意外吧?觉得造化弄人吧?”
杜平川身子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到地上。如果说章一含告诉他爱上刘向晖是个炸雷,那她竟然是父亲未过门的续弦这件事,更是让他有了晴天响雷的感觉,突然觉得连脚下的大地也有些不真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