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祖立即起身,迎道:“七殿下。”
李墨仍旧是那副文弱姿态,小声的问道:“南……南将军,那人……那人是令妹……令妹跃儿么?”
单陌的脑袋深深的埋了下去,难道这个李墨是个结巴?听起来不像,瞧他这病样,肯定长年缠绵床榻,很少现于人前,于是养得了这副胆怯的性子。看来方才在殿上对自己眼神的暗示也可以理解了,生人勿近嘛,理解理解。
“跃儿,过来。”南宫祖轻轻唤道。
单陌极不情愿的站立起来,走上前去行了一礼,轻轻说道:“跃儿见过七殿下。”虽然单陌并非千金,但这宫礼方面的培训却是早已培训得滴水不漏,做戏这个事情,单陌上一世就已轻车熟路,在这一世学的多了自然就更是得心应手。
抬起双眸,也不瞧任何人,双目没有焦距的望向南宫祖的衣襟,等待着接下来各人的对白。
李墨的那对眸子此刻却是越发的黑亮,唇边荡起浅浅笑意:“跃姑娘,我……我能唤你跃儿吗?”
单陌佯作大惊,连忙行礼:“殿下,使不得。南宫跃微薄出身,得己认祖归宗已是上天垂怜。七殿下若是有何吩咐,直唤我南宫跃就好。”
而立于一旁的南宫祖,在听到单陌如此回应之后,轻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并且有喜上眉梢的趋势。跃儿这两个字,岂是人人都能唤的?
李墨的表情瞬间黯淡了下去,紧抿着下唇,眼神更是让人望而生怜的失落模样。终于,红唇微启:“你不用……不用这么怕我。我本……本就是将死之人,又……又怎会害人?我只不过……只不过想……想多结识一些年纪相仿的……相仿的人罢了。”
这短短几句话终于是在这七殿下的惊人口才中陈述完毕,单陌却一点也笑不起来。看着眼前李墨的样子,却再也不忍说出拒绝的话来。好在李墨没有继续这个扰人的话题,主动将话题转向了其它的地方。
“南将军,听闻……听闻令妹两年前回……回府的时候,身子……身子不好,今日看来已经是没有大碍了。我……我久居床榻,被忧疾缠身,也……也懂得一二。令妹……令妹的气色还很好。”李墨仿佛终于是找到了话题似的,开口就是这个众人刚才已经讨论过无数次的问题上。
此时单陌知道基本上已经用不着她说话了,本来女眷就只是来露露脸的,有些佳人甚至连东西都不吃,只是一直举着面前的凉茶抿个不停,一晚上也没有再续过第二盏茶。完全就是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而忍饥挨饿。自己做到少说话就足矣。于是暗暗打量起这个李墨。
看着二人的客套寒喧,南宫祖的从容对答与李墨的娇涩胆怯成了鲜明的对比。单陌不禁对李墨的印象有所改观。
刚才他说将死之人,看来他果然是久病缠身。有着异于常人的冷漠和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身段,再正常不过了。可是他毕竟还是未到二十的年纪,生命就这样了吗?更别论是一个皇子了。
这个年纪,他的几位哥哥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在做什么?抛开那些皇兄,单单是拿那个和他同名的皇弟李末来对比,也是比不得的。已经如此年纪,在自己的臣子面前,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囫囵。又不是智商有问题,这真真是几乎从未受到过正常皇室对于皇子的教育。当今世上,哪个皇子在这个年纪没有一定的手腕和威严?可是李墨有吗?他似乎只有在别人对他伸出手的时候所摆出的那副‘给我滚开’的眼神。
然而,这个眼神,也许仅仅是他对于一只向他伸出手来的人的条件反射。人的第一反映往往是骗不了人的,他一定是遇到过太多的黑手了。
他对自己当时的那个眼神,也许并不是不屑和冷漠。而仅仅是因为他没有想过这伸出的手会是善意的。
不禁又联想到那个没出场的李末来。他既然没有登场,而南宫祖又表明了并没有将她嫁入昭宣王府的打算,单陌盘算的太极,自然也就没有了上台的机会。
钟乐缠绵缭绕,丝丝扣人心弦。殿内众人金杯玉盏,风月天下不绝于耳。此刻这次的宫宴终于达到了最高潮,人人都进入了状态。烛火幽燃,火红的宫灯在金漆明柱的反照下映得整个大殿一片金红,照在众人的面上,人人心中打的算盘已经全部显现于言行举止上。不知道有多少权谋利益在此夜交易成功。上古的暖风徐徐从大殿的红漆大门吹上单陌稚嫩的容颜,像是一张鲜血淋淋的大口,吞噬着这个世间。而单陌却端坐于这漩涡之中,双目微垂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幕贵族的上流宴席之景。也许是这入口即清凉全身的凉茶饮多了也会有微醉之意,入目所感才会有如此悲凉心境。一切是那么的虚浮却偏偏又是如此的真实。
“跃儿,跃儿?”一声声呼唤将单陌拉回现实。单陌浅抬双眸,对着声音来源微微一笑,娇媚不已。
南宫祖大窘,脸上有点挂不住,上前扶住步伐有些不稳的单陌,转身对李墨歉意一鞠:“七殿下,让您见笑了,跃儿不晓得这用冰酒浸泡了的果瓜是会醉人。让您看到跃儿如此,真是太失态了。”
虽说是会让人精神上微醉,但这点还不至于让单陌耍出酒疯来,神智确是十分的清醒。除了面颊有些微红,倒也没有南宫祖说的那么严重。而这微微的面红,更加映衬得单陌的娇俏可人。
迎面对上一双幽深的黑眸,也许是在这略略迷眩的情形下,单陌觉得自己仿佛被这如墨的幽深狠狠的吸了进去。却没有意料中的无措,只觉周身处在一片清凉宁静的湖中,却又有着丝丝的暖意,无法自拔。
然而单陌忽觉不妙,于是狠狠摇了摇昏眩的脑袋,再抬眼时,那片幽深终于不见。看着眼前李墨浅笑的脸庞,越发觉得疑惑。李墨看着这个可人的少女,弱弱的微笑道:“南将军……时候已经不早了,早些……早些回府罢。令妹……也倦了。”
稀里糊涂地行完礼。二人踏出殿门。
少女浅抬右腿,足尖踮地,夏夜的凉风迎面吹起,翻飞了额前的碎发,翻腾了衣裙,翻起了这些清明。单陌鬼使神差的回了头去,殿内与门外俨然天壤之别。天下最顶极的尊贵威严在此宴待群臣,自己身体的另一侧,便是红尘之外一片安宁,园中翠竹安好,沙沙作响。单陌在这一刻觉得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很荒谬,为什么人会有如此不真实的感觉。而此身,一半清幽,翠竹的清香悠悠扑鼻。另一半却处在灸烈权贵的滚滚炼炉之中。然而殿中的白衣男子仍旧立在原地不曾移动分毫,双目明亮,就那么望着跨出一步的单陌。
单陌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烫,却自知这完全是出于怜悯。那白衣少年如同一座雕塑一般与这个云承殿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周围充满了权利的诱惑和利益的勾引,他为什么能够如此的置身事外?这个人,他从未出席过这些宫宴,除了今夜。这样的男子,他怎么能立于炼炉之中呢?他不属于这里,他不应该站在这里。
直到那一抹幽白渐渐变得模糊,如同水面平静的倒影被人恶作剧般的投上一子而渐渐泛着剧烈的涟漪。一切都看不清了,一切都动荡了,最终连涟漪也不见了,变成了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暗。
不停的向下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