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里的烛火幽红,轻轻在原处跳跃,虽然李墨身为皇子不需要在殿内金顶上铺祭帛,但宫中所有的蜡烛已经全部将金漆红烛换下,惨白的宫烛幽燃,时刻都在提醒着或有关或无关的人们,几日前金酾殿的血腥夺去了谁的命。
一声鸟类的鸣叫从窗口处低低的响起,平躺在宫床上的少女双目倏地一睁,在黑暗中被烛火映出闪闪的星辉。
一个立起,从床边悄无声息的快步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一个黑影随即一跃而进。
“姑娘。”一个男子的声音从黑影喉咙传出,男子轻轻扯下蒙面,露出年轻俊秀略有一丝丝稚嫩的脸庞。
“小七,现在朝上是什么模样?”单陌急燥地问道。
小七小心的走到桌案旁坐下,小声的说道:“姑娘不必担心,我今日见到宋副将,他要我转告你什么都不要做,需要做什么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来告知姑娘。”
“阿祖呢?”
小七看着眼前单陌这个焦急的模样,嗤笑道:“少爷没事,你照顾好自己就行。这句话也是少爷拖宋副将转达的。”
单陌吁了一口气,终于将这几日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轻叹道:“小七,我真怕皇上以为那件事是李度做的,连累到阿祖。”
小七思索了一下,沉声安慰道:“我们一直把事情想的过于消极,只觉得会波及到我们。而朝上那些人,是真正的波谲云诡。还以为会有人上前指出四皇子和少爷,可是却完全出乎意料,根本没有一个人将这件事情扔到我们身上。”
在这件事上,换成任何一颗正常的脑袋,都会百分之百的认定是李度等人所为,而整个朝上的官员门阀氏族却集体装傻,这个场面虽然荒诞,但也有它生成的道理在。李炎若是因为金贵妃的死而倒台,那么众人最好的趋向自然是李度。
单陌感叹世事无常的时候觉得人心更是难测。
这世上果然没有绝对的事情,众人若是在这很明显就是李度所为的情况下讨伐他,亦是属于正常。
只不过大家现在看好的是南宫祖而非南宫一脉了。
这些都是些软箭,目前还起不到太大的作用。真正决定一切的,那便是马上就要面临的讨伐乱臣贼子了。
而至于哪个是贼子?
那就要看谁胜谁负了。
“小七,想办法将中元节当日留守宫中的各个宫门及禁卫军轮班表的人名调查到手。”
“姑娘担心中元节那天宫中会有变?”
“防患于未然吧。”单陌轻轻说道。
不管怎么说,金贵妃这件事情,他们李度的党羽算是走了大运,逃过一劫。单陌虽然身不在朝堂,也并未和那些一线的人有什么接触,接连几日与阿祖更是断了联系。每日困在这水竹苑中,仍是让这个过份敏锐的少女嗅到了不太平的气息。
而从小七这边探到的口讯貌似是在报平安,勿忧。而实则是已经把她排在事外,李度和南宫祖他们不可能没有动作,只是他们已经不让她涉足了。
一种被排挤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单陌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两年来她不知为了南宫祖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忠诚度根本就不容置疑,然而此刻却被这太极式的排除在外。虽然心中明白他也是为了以策万全,说到底她毕竟不是一直都追随于他的宋笛,即使做的再多,知晓的再多,到了这关键时刻,还是被排除出局了。
单陌喝了口茶,平复了一下心头的郁闷,将茶盏置在手心把玩,深深的吐了口气。
罢了,也许是因为她被困在这皇宫,怕她一旦动手会有危险呢?
“姑娘,你眼下被七殿下软禁在这里,还是不要有动作的好。我也不放心将中元节的巡职人员名单让你知晓。”小七看出了单陌心中略有不快,上前关切地说道。
单陌轻轻笑了笑,以示小七放心。而心中却不禁自嘲,不放心让她知晓?是怕她有什么动作之后会连累到他们吧。
“小七,我一个人根本就什么都做不了,这个皇宫这么大,我怎么能逃得出去?那么多的宫门,我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一个个的闯出去。”单陌看着小七的双眸,严肃道:“我只是想安心一些,在这里好些天了,外面是什么情况我都不知道,我只想放心一些。”
小七轻蹙着眉头望着少女真诚的双目,许久后终于轻叹一声:“姑娘对少爷的这份心,少爷怎会不知晓?他怕你会遇到危险,这宫中不比外面。你虽然此刻被七殿下软禁在这里,但到底是比外面安全。他要你在此保重,就定是有他的打算。”
单陌点了点头,说道:“好,我明白了。小七,你也要保重。”
小七轻轻点了点头,恭敬垂首:“我先走了,有机会我就来看你。”
单陌看着小七谨慎的翻窗隐没在黑暗中,突然重重的吁出一口气,眉头却在这减压的一呼下反而轻蹙了起来,胸腔不知为何越发的憋闷。
想想也对,那晚金酾殿的事情,她为了自己能活着而没有动手除去金贵妃。在南宫祖看来,她的确不是百分之百忠于他。可是这并不能证明她背叛了南宫祖啊,两年来只要是关乎此事,事无巨细,南宫祖从未如此明显的隐瞒。
也许是因为她并没有亲手除去金贵妃这件事情,让单陌有些埋怨不起来。但是即使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仍是会那么做。
要是连命都没了,要信任何用?
伸出纤细的手臂,夜里的凉风清爽的袭上少女白皙的皮肤,单陌突然释怀一笑,指腹抚上窗棂轻轻将窗口合实。
以阿祖和李度现在的能力,想必就是两个李炎也不足为惧吧。
少女站在窗前,透过窗看向远处,一丝浅浅的笑意柔柔的扬起,仿佛透过这木窗看到了遥远的穆西原上。
也好,我们各自保重,祝愿你们早日凯旋。
蹄声滚滚,遥远的关外一小支骑兵在崎岖的古道上疯狂奔驰,沿路带起浓重的尘雾久久不散。凛冽的士气在夏夜里如同出鞘的寒锋一般让人不敢逼视,银灰的铠甲丝毫遮掩不去这群士兵的威严之气。疾驰的战马步伐整齐有序,马背上的战士仍嫌不够迅猛一般不停挥动手中的短鞭抽打在马肚上。虽是在这炎夏的夜里,但整支队伍如同一个小型暴风圈,所过之处一片呼啸的巨风,透出骇人的冷意。然而这支强悍的军队竟然连旗号都没有打出。
站在上空向这条古道崴崴俯视,两侧的山脉将之紧紧夹于山腹。这山中峡谷小道蜿蜒曲折,弯道犹如长长的灵蛇,九曲十八弯十分刁钻诡异。
沿着这一支轻骑兵所驰的小道向前端延伸视线望去,一小型私家马车也是一路疾奔,与那支凶猛的骑兵形成极大的反差,在同一条小路上遥遥相对,越行越近。
简仆的青布车帘在风速下不停的卷起翻腾,车辇在车夫高超的驾车技术下,即使是如此的飞速,亦甚是平稳。
“木先生!前面似乎不对劲。”年轻的车夫停下手里挥动的短鞭,转过头向车内说道。
车轮仍在飞速旋转,偶尔压上一颗小石子,也丝毫影响不到马车沉稳而飞速的行进。
一只白皙略瘦的手探了出来,手指略弯,两指轻夹青帘将之撩起。
一个年轻的脑袋随之探出车帘,墨发尽数收入灰白的毡帽,两道剑眉幽黑,高挺的鼻梁,双目轻轻眯起却仍是透出丝丝清雅,轻轻偏转头颅侧耳听着。
“打马转弯,避让。”男子退回车厢,沉声道。
“可是先生……”
“我们是赶时间,不是赶死。”车内的男子淡淡的说道。
年轻的车夫应了一声,不敢再多言一句,立即打马转弯,将车辇赶出石路,退到一处比较宽裕的石缝中。
刚刚将马儿停好,那震耳欲聋的铁蹄声就彻响在耳际,停了不一会,一支骑兵便浩浩荡荡呼啸而来。月色下,那些战士身下的马儿让年轻的车夫震在原地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见那些棕红光洁的皮毛包裹下,躯干壮实四肢修长,腿蹄极为轻捷,飞驰中三足腾空,那一双双闪着灵光的眸子在月色下是骇人的狠猛。
如此凌空飞腾奔跑迅疾的骏马,年轻的车夫何等见过此等的阵仗?马背上的将士个个铁甲兵戎,即使看不到表情,也是可以想像的彪悍勇猛。还好有木先生及时做出决策,以眼前这支军队的架势来看,又怎会因为他们这小小的马车而停下速度?
这些将士,比他们还要赶时间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最后一排骑兵从他们眼前驰过,整支军队便在一呼一吸之间消失在了视线之内,徒留下一团浓得睁不开双目的尘烟,还有那渐行渐远的的铁蹄声。
金月高悬,在这夜里将路照耀得亦很是明亮。马车的青帘后面缓缓的伸出那只修长的手,手指轻拢,在马车的梁上轻轻一拭。
男子再次探出脑袋,将沾上浮尘的手指轻轻搓拭了几下,无奈的叹道:“还好避让的及时,不然就成肉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