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整个玄元帝都已经被各个不同方位的火舌燃的通亮,街道上再无人们嘶喊的哀号。百姓已经纷纷躲至家中门窗紧闭,就连每家每户高挂于房檐幽燃的灯笼已经早已熄灭,也无人伸手将其续燃。
唯恐一个不小心将头探出,便将满腔的热血挥洒在这政变之中。
“姑娘,”一个士兵迅捷的策马急驰而来:“丞相府已控制。”
“姑娘!”又一个士兵从一侧打马急驰而至:“廉将军的妻儿已拿下。”
“提督府内张都督的七十老母已被妥善安置。”
“姑娘……”
“姑娘……”
四面八方而赶来的兵士络绎不绝的上前将这些消息禀报给那位高坐于战马上的少女。
十一从一侧策马行到单陌身旁,做这些擒拿妇孺栽赃嫁祸的事情,他和单陌是绝不能出面的。十一面无表情的浅施一礼,沉声道:“姑娘,白家已被宋将军严密看守,今晚绝不会有所异动。南宫家那边……”
单陌轻抬下颌冷冷的说道:“只要白濡还活的好好的,白家是不会有异动的。至于南宫家那边……”少女蹙眉思索了一下,续而说道:“我们就不必出手了。”
“那现在……”十一上前询问道。
少女轻轻展颜一笑,黑暗中远处的红光隐隐的照向她那一双凌厉的水眸:“等各府的人放出讯号给自己的主子之后,将留守的人马撤离,小心潜出帝都,换下李炎的战服穿上咱们自己的军甲,绕道西南官道反回来!”
“让弟兄们记住,”少女望向十一,面容严肃沉声交代:“进城时要大声呼喊李度的军号,杀入皇宫,遇到李炎的兵士时不要硬闯,万不能进宫,意思意思过几招即可。”
“最后,”少女突然狡黠一笑:“再将各位大人们的妻儿救回送去咱们府上。”
十一怔怔的听完单陌的这一番话,心中对这个年仅十几岁的少女再不是那般绝对的认定。最初相识时她的仁慈,方才城郊她的狠毒,在这一刻得知她的计划之后统统化为乌有。
“十一,”单陌悠哉的调转马头:“我先回府了,很是疲倦,要好好睡一觉。”少女转身看向十一,高深一笑:“那些妇孺又不是敌人,你以为我要将他们杀个痛快么?”
说完,少女双腿一紧轻夹马肚,悠哉的声音渐行渐远:“要断李炎的后路,那不是上策。要在断他生路的前提下推明君上位,才是上招。”
十一仍从这番话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脑海一片空白。昔日与单陌一同执行任务,那坚决果敢奇招不绝少女的眉目一一浮现在空白的脑海中。
姑娘她……到底还是两年前的姑娘,对敌人绝不手软,对无辜绝不牵连。
突然,咻咻的声音平地而起,众人闻声向天空看去……
各色的信号烟火从不同的方位平地乍起,在如墨的苍空下飞速而上,旋转,缓冲,断连……
十一再一次怔忡……
姑娘她到底是何等的睿智,料事如此精准?
再无时间多想,十一面色凛然,再无方才执行少女命令时的心有不甘,沉声喝道:“起兵出城!”
此时玄元皇宫的圣乾宫里一片死寂,殿外的百层殿阶下已是密密麻麻气势汹汹蓄势待发的众兵,只等稍有异议,便冲上宰个痛快。
殿门大敞,百官如同早朝一般齐齐列于两侧,低垂着头颅,默默的等候着。龙座上的那个男人手持金龙玉笔狼豪在常喜高举过头的明黄金线的锦帛上不徐不缓的勾划着。
众臣不发一语,仿若一尊尊雕塑一般面无表情的等候着。
突然咻咻的声音在空中彻响,尖锐的长鸣几欲刺穿人的耳膜。百官的面色在这不停响起的鸣叫里刷一下变得死白,齐齐的向殿外看去。
那些蜿蜒在天空中的流线,以不同的角度在天空中奔驰,互相交错的烟雾即使是在这浓厚的黑幕下,仍是万分清晰,生生的将那高高笼罩的漆黑割出一道又一道错综的划痕。
有些朝臣在这入目之景之下,已然有些静候不住,脚下原地的轻错着,身上的朝服已经略略有些颤抖,却无人胆敢发出一声。只有少许年迈的老臣算是镇得住脚,但面上的神色明显已是满含怨怼。
“可以了。”昭孝的声音在龙椅上沉沉的压了下来,声音不大,却十分的清晰,仿若是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之中,重重的回响了几下,终是停止。
常喜将那明黄的锦帛展至胸前,锦帛背后的绢布印满了祥云,栩栩如生。常喜脊背挺拔,阴柔的声音在这一刻更为刺耳,在殿内高声的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二子李炎,命受于天,天意之所予也,事天以孝道也……”殿门前的年轻内侍高声对着殿阶下的朝坛宣告着常喜在殿内的诏书,高亢而尖锐:“奉天承运……”
两股阴柔的声音在不同的地方高高的回荡,一前一后很是合拍:“秉德贤而才满者乎,特下此喻,帝位予于二皇子李炎,即日登基,钦此。”
“钦此。”
长长的尾音在千军万马的军队上空盘旋回绕,无数个回声凝聚在浓重的苍空迟迟不肯散去,尽管如此,那滔天的兵喝声噔时在这两个字之后如同惊雷一般乍响整个苍穹,将之狠狠的压了下去。
殿内的百官齐声跪下,过了许久却仍只是齐齐叩首而不发任何一语,迟迟不闻那率以为常的拜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昭孝轻抬眼帘,那往日的犀利此刻被蒙上了薄薄的一层柔雾,缓缓的将殿内的朝臣一一扫过,最终直直的望向殿门。
他无比清晰的看到那些一直臣服于他脚下的将士们此刻的雀跃模样,阵阵高亢的将喝之声与眼前殿内的死寂真是天壤之别。
他们反了。
他们为何而反?
金漆缭绕的皇座上,已是昔日的君主。男人双目极缓的寸寸收回,望向殿内。
许久后,一阵轻柔的声音轻颤着从座上传来:“你们都起来吧,难道还要抗旨不成?”
今夜到此,众臣已是百川过境,想到家中的妻儿被新君如此拿来要挟以防众臣不服,便郁结难解。再听到那上座的皇帝出言已到如此地步,便更是觉得李炎实在是暴虐,远在厉山便将朝中从天子到百官无一不任其钳制。奈何他们纷纷受制于人,无一人敢上前反驳李炎,更无一位将士上前领兵讨伐那殿外嚣张的兵士。
昭孝静静的看着这些仍是毫无反应的众臣,突然一阵无声的嗤笑。群臣俯跪,自是无人看得见。
这些人还没有反。
他们为何不追随李炎而反?
那些深埋的面孔,屈膝俯跪的朝臣将军,他们此刻不堪一击的固执不肯退让,他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些人是只忠于他的?
“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声拜贺突然从殿中响起,将这片死寂无情的割破,在整个玄元皇宫的上空飞旋而起,化成一声雷鸣,轰的一声炸了开来。
“万岁万岁万万岁!”
更大的拜贺声在殿外的朝坛里此起彼伏连绵不断的响起,漆黑的夜幕中一道惨白的闪电突的闪起,将整个皇城在那一瞬照的宛若白日。
李末从百官中缓缓起身,妖冶的芙蓉绽放在衣衫一角,狭长的双目扫视着周围的群臣:“你们都聋了?”
“万岁万岁万万岁!”许久后,不知是谁,突的在殿内发出这颤抖的一声。
紧接着百官齐齐的叩首拜贺:“万岁万岁万万岁……”
绵延不绝的万岁之声在男人的耳际不停的回绕,昭孝面无表情高高的坐在金漆龙座之上,看上去是那么的平稳却又仿佛在轻轻的摇晃。
他们也反了。
皇座上高高稳坐的男人在心头笑了。常喜手持诏书侧退一旁,男人的目光凝聚在那镶金的锦帛上再也无法移开分毫。这是他唯一一个不需要经过种种流程,不需要踏上永昭长街走向永昭广场不需要高高站立在乾坤祭台圣坛就可以立时奏效的诏书。却偏偏是一代皇帝授位于自己儿子皇位的本应一一加烙皇家最高荣章的诏书。
电闪雷鸣,漂泊大雨瞬间倾盆而至,疯狂的浇向这片土地。宛如一场迎接新君的仪式,清洗着满城的血腥。
百官将整个大殿密密麻麻的跪满,高高在上的男人的左眼突然间一阵急促的颤动。这里的每一个臣民都屈膝于他,没有一人不在他的统治制裁之下。
而这一刻,在他拟下的最后一道诏书的时候,他突然间恍惚了。
这些人,这全天下的人们,跪的,是他吗?
万里长河,兵甲天下,一朝上位,俯首称臣。
早已是钢铸之身玄铁镀面的座上之人,在此刻终于有所动容。手指轻颤着缓缓的反复摩挲着纯金打造的皇座,全天下早已无一人比他更为高贵,可是,他如此金贵的身份,何以在此刻觉得是如此滑稽?
他们这些人跪拜的,真的是他吗?
天下最高的位置,此刻就在他的身下。他已经稳稳的坐了很多年很久很久了……。此刻却仿佛是一个被燃的火红的熔炉一般将他深深的炼入其中,不得喘息,不得安宁。
男人竭尽全力的压抑着轻颤的身体不让人有所觉察,小心谨慎的调整着呼吸,将靠在椅背的脊背寸寸挺直,高抬着下颌垂视向那些曾经属于他的臣子兵士,还有透过那金顶之外绵延的万里山河,不发一语。
雨越下越大,众臣不知何时早已散去。倾泻而下的雨水无情的洗刷着早已血满的江山,成山的尸骇被历史的洪流统统席卷而去,化为那纯金打造的皇座之下新生的一级台阶,将这炙热的皇权推上了不可攀越的更高一层。
一切准备就绪,一切已被滔天的天赐之雨清洗的干干净净,皇城的尸骇腥血,厉山的无数浮尸,就连那金漆龙椅,此刻也被冲洗的一尘不染,光亮如新。
只为等待它新的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