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你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写道,“关于那道门,那棵冷杉树,还有别人都看不见我的事。”
“除非你把钟再拨回去。”艾伦姨夫漫不经心地回答汤姆的最后一个问题。
汤姆正在给彼得写信,他用钢笔在信纸的一角上乱画:他画了一只日晷,然后把它安在一个高高的、长方形的匣子顶上——实际上那是一只老爷钟。他花了几分钟把它画完,然后才跟姨夫说话。
“什么钟?”
“你说什么,汤姆?”
“你刚才说,一棵树先是倒在了地上,然后又站起来,跟没倒下之前一样,这是不可能的,除非你把钟往回拨。是什么钟呢?”
“不是专指哪一个钟。”汤姆把他画的老爷钟涂掉了。“这只是一种说法,汤姆——‘把钟往回拨’。意思是,让过去的时光重新回来,其实这是不可能的。时间不是这样的。”
姨夫又去看报纸了,汤姆开始在信纸的另一边乱涂乱画。过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画了一个肩上长翅膀、叉开两条腿的天使般的人物。他是在浑然不觉中画出这个人物的,这时不禁为自己的作品感到诧异。他一开始不明白这个图案是怎么跑到他脑子里来的,接着他想起来了,这正是老爷钟上的图案,便赶紧把它也涂掉了。
然后——“时间是什么样的呢,艾伦姨夫?”汤姆问道。
姨夫干脆把书放下了,姨妈也紧张地放下手里缝补的东西。
“汤姆,”她说,“你不应该老缠着姨夫问这些古怪的问题。他上了一天班,累坏了。”
“不,不,格温。孩子提出的问题,当然应该得到回答。我之所以不喜欢汤姆的问题,是因为它们缺乏连贯性,有时还不够严肃。你看看他的第一个问题:他问有没有可能穿过一道门——而且居然还问怎样才有可能穿过去!”
“啊!”汤姆的姨妈大声说道,她这才松了口气,因为她刚才没有注意听他们谈话。“啊,这个想法倒是合情合理——太合情合理了,简直都有点傻了!”
艾伦·基特森扬起眉毛,他妻子急忙接着说:“你知道我的意思——穿过一道门,这是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嘛。”
“如果门是关着的,就没那么简单了……汤姆接着还问隐形的事——一个像他这样的人怎样才能隐形。”
“有时候,在童话故事里——”
格温姨妈的话还没说完,汤姆就气呼呼地摇了摇头。
“最后,”姨夫继续说,“又出了这么一个问题,一棵树前一天已经倒在地上了,第二天却又违反已知的所有自然法则——”
“这是做梦!”格温姨妈打断他的话说,“只是做了一个怪梦,你说呢,汤姆?”
“不,不是的!”汤姆激动地喊道,“这是真的!”
“哦!”艾伦姨夫逐渐起了点儿兴趣,说道,“这么说,这棵树真的存在——这件稀奇古怪的事情真的发生过!那么汤姆,告诉我们在哪儿,在什么地方。汤姆,在哪儿,在什么地方?”
汤姆一声不吭。他把钢笔尖扎进信纸边上的一排墨迹斑斑的圆洞里。
“说话呀,汤姆!”
“那是一棵童话里的树!”格温姨妈以玩笑般的急切口吻,又提出她先前的那个说法。“是伐木头的小妖精把它放倒的,是不是,汤姆?”
艾伦姨夫淡淡一笑,又拿起了他的书。“我倒愿意相信你是对的,格温。”
“它是在一场风暴中倒下来的,”汤姆声音发闷地说,“闪电击中了它。”他看着姨夫,似乎很愿意看见姨夫也被闪电击中似的。
姨妈截住他的目光,她看见丈夫张嘴想说话,便又挺身而出插进话头,这次总算成功了:“好了,汤姆在给彼得写完信之前,不许再说话了,也不许受到打扰!”
于是汤姆接着写信,把要写的内容挤在他随手乱画的图案和被笔尖刺破的墨团团之间。
“……我告诉你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写道,“关于那道门,那棵冷杉树,还有别人都看不见我的事。这一切都很奇怪,但我并不特别在乎,只是别人谁都看不见我,这似乎让我有点不舒服。比如,有三个男孩子到花园里来了。他们的名字是休伯特、詹姆斯和埃德加。埃德加的年龄跟我差不多,但我觉得我更喜欢詹姆斯。还有个小姑娘像跟屁虫一样追着他们。她年纪很小,名字好像是叫海蒂……”
艾伦姨夫的注意力似乎并没有离开他手里的书,却突然说道:“给还在麻疹恢复期的病人写很长的信是没有用的。病人生完麻疹后要格外当心,不能用眼过度。”
“如果汤姆的信太长,彼得看不了,他妈妈肯定会大声读给他听的。”格温姨妈说。
汤姆一听便紧张起来,赶紧在信纸的顶上用最大的字体写了保密两字,然后把信纸叠成复杂的花样,两边都写上彼得——亲启。可接着他又不得不把信重新展开,因为刚才一紧张,忘记签名了。然后,他把信塞进信封,写上地址,并在左上角写上绝密的字样。
他发现姨夫嘲笑的目光从书的上方注视着他。汤姆产生了抵触情绪。他揭起信封的翻盖往下一压,然后在粘好的翻盖边缘画上他那只身体细长的公猫。这就像一个密封标记,可以防止别人擅自拆信。汤姆在公猫下面注明:B.A.R.。
艾伦姨夫掏出钱包。“这儿有一张邮票,贴在你这封宝贵的信上。”汤姆板着脸谢了他。
信写完了,汤姆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他让情绪平静下来,耐心等待上床睡觉的时间。他提早上床也没有什么用,反正要等姨妈和姨夫都睡着了以后,他才能下楼到花园里去呢。
他的思绪又转向了花园,最近一段时间总是这样。他想起刚才他差点儿把秘密泄露了出去,真是好危险。幸亏姨妈和姨夫只是嘲笑了他。如果他们更用心,更理解他一些,他可能就会不知不觉地说出更多的事情。他们就会发现他的秘密了。下次他再去花园时,他们肯定会坚持跟他一起去呢……
汤姆想到这里,身上一阵发冷。
“你没事吧,汤姆?”姨妈问。
“没事,谢谢你,格温姨妈。”
尽管这么说,姨妈还是拿来了温度表塞进他嘴里。“你刚才发抖来着,像发疟疾一样。”
汤姆摇了摇头。
“汤姆,为你考虑,我真希望你不是发麻疹。不然你就恐怕要再待好几个星期不能回家,而不是只待十天。”她取出温度表,在亮光下转动着看。
“只待十天?”汤姆问了一句。
“我知道你肯定盼着回家了。”格温姨妈难过地说,她倒真愿意汤姆在这里多住些日子。艾伦姨夫什么也没说。
只待十天!只有十天可以进那座花园了!“我想我大概是发烧了,患麻疹了。”汤姆说。他即使患了麻疹,在养病的好几个星期也能每天夜里溜出来到花园里去,这是不用说的。
“我总是不能一下子就找到水银柱。”格温姨妈说。她把温度表在手里转来转去,最后终于拿住不动了。“没有,汤姆,你没有发烧,所以也就没患麻疹。这下你放心了吧,是不是?很快就能回家了。”
“可是——”
“怎么了,汤姆?”
他不敢说出心里想说的话:他突然发现自己不想回家。他最最希望的就是能留在这里——可以拜访那座花园。他的家现在显得那么、那么遥远,虚无缥缈,就连彼得也成了一个远在天边的男孩子,只能通过写信交流,而不能在一起玩儿。现在离他更近的男孩子是休伯特、詹姆斯和埃德加——特别是詹姆斯。还有一个小姑娘——但她只是一个小姑娘罢了。她叫什么名字来着?海蒂……
艾伦姨夫掏出钱包。“这儿有一张邮票,贴在你这封宝贵的信上。”汤姆板着脸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