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丰十九年初春。纪青与徐子昂一同被送进了识微书堂。教书先生柳决然住在山腰,常年穿着一身发白直挺青衫,拿着一把戒尺。每当有学生背不出书,他就必定用戒尺狠狠打手心,周遭的孩子没有不讨厌他的。
不过在纪青跟徐子昂看来,他不过是个多次落榜的不得志书生,不足为惧。让两个人头疼的是柳决然的义子柳凌天。柳凌天与他们年纪相仿,顶多差个一两岁,长相清秀可爱,却终日沉默不语,一副小大人的做派。每当纪青跟徐子昂有小动作,他就会敏锐地察觉到,然后跟柳决然打小报告,可恨得要命。
折腾个几回,纪青简直怀疑柳凌天在他们身上装了窃听器。
“喂,你不是有上仙吗,可不可以把他变成猪啊?”纪青偷偷跟徐子昂咬耳朵道。徐子昂翻了个白眼,重申道,“我现在没有法力。”
纪青沉重地叹了口气,“果真落地凤凰不如鸡啊。”
见徐子昂瞪眼要发脾气,她赶紧解释道,“我这不是夸你凤凰他是山鸡吗?”
徐子昂一口气被噎在喉咙。纪青嘿嘿笑着,掐掐他的小胖手,贼兮兮问道,“徐兄,等等要不要逃出去,我听阿娘说今晚山顶会来大人物。”
“什么大人物?”徐子昂皱眉。
纪青摇摇头,“我也不知,怎么样,要不要去?”
“纪青!徐子昂!”
没等徐子昂回答,柳决然的咆哮就如惊雷暴击,震得纪青跟徐子昂一哆嗦。
柳决然黑着脸拿着戒尺过来,怒道,“你们两个聊得可开心?!”
纪青咽咽口水,张着大眼睛无辜地望着柳决然。柳决然不为所动,直接让两个人伸出手,要打手心。徐子昂忽然站起来,对着柳决然说道,“柳先生,是我要跟她说话的,你就罚我一人吧。”
纪青微微愕然地侧头看向徐子昂。虽然同龄,但他已经比她高处不少。柳决然冷哼一声,“小小年纪不思进取,倒是这时候能逞英雄。行,我就看看你能挨多少下!伸手!”
徐子昂伸出手,纪青张大眼睛,想起来说些什么,被徐子昂私底下轻轻踢了一下。纪青顿住,只得老实坐下。
眼见着柳决然的戒尺就要打下来,小书堂安静地可怕。纪青甚至听到了周围的小声惊呼。
没有意料中的击打声。纪青愣愣看着柳决然打空的戒尺,半天反应过来,忍不住跟憋笑。柳决然恼羞成怒,气得胡子都要闹腾起来,他颤颤巍巍指着一脸淡定的徐子昂,骂道,“混小子,谁许你躲了?!”
徐子昂挺直腰板,朗声道,“可是柳先生只让我伸手,没说过我不能躲。草堂居士曾曰,‘趋利避害者,天性也。既为天性,则首当求万全之法以趋其利、避其害’。”
柳决然攥紧戒尺,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徐子昂。过一会儿,他放下戒尺,背着手,“罢了罢了,一介商人之子,无所用心,终究只能泯然众人矣!”
说完咳嗽一声,喉咙咕噜一下,吐出一口痰,又坐回讲桌前,翻着发黄的《三字经》摇头晃脑念着。
纪青长吁一口气,抬头瞥见总是坐在书堂角落的柳凌天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纪青下意识地避开,心里嘀咕这家伙不会又将自己要溜出去的心思看穿了吧?
熬到放堂,柳凌天那尊大佛终于随柳决然走。纪青蹦起来,拽着徐子昂出书堂。纪氏跟徐氏已经在外头等候多时,见两小儿出来,都迎上来。纪青正要跟徐氏打招呼,就见柳决然居然还在门口,面色阴郁,他身后还立着始终没有表情的柳凌天。
纪青心咯噔一下,徐子昂拉她到身后。
“今日也辛苦柳先生了。”纪氏会察言观色,急忙抢一步说道。
只是柳决然不依不饶,仍然将今日二人之事说出来,还说了一堆类似伤仲永的话,最后总结道,“还望两位多管教,省得日后生悔!”
纪氏跟徐氏只能默不作声地点头。纪青余光瞥见徐氏掐了徐子昂胳膊一下,顿时有些着急,纪氏拉住她,也训斥道,“你也不安分点,总惹阿哥分心!”
待柳决然走后,徐氏跟纪氏才长松一口气。徐氏握起徐子昂的胳膊,掀起袖子察看了一下,刚刚掐的地方还是泛红,“唉!看柳先生那架势,不这样你们怕还要再吃苦头!”
“对不住了,阿冰。”纪氏拉着纪青过来跟徐氏道歉。
徐氏摆摆手,“阿莲你这是什么话,我看是柳先生刻板了些,小孩子间说说话不是很正常么。”
徐氏说完蹲在纪青面前,拉着纪青的手温柔地说道,“青儿,没被吓到吧?”
纪青怔住,急忙摆手,“没……”
徐氏又拉过徐子昂的手搭在纪青的手心,认真地对徐子昂说道,“以后都得护着妹妹,知不知道?”
徐子昂猛地抽回手,扭过头,“不要。”
“这混小子,别别扭扭的。”徐氏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又拉过纪青哄道,“那青儿妹妹就跟着哥哥,好不好?”
纪青立刻摆手,跟徐子昂同款嫌弃脸,“不了不了,徐娘太客气了。”
徐氏郁结站起身,跟纪氏无奈对视一眼,叉腰怪道,“真是奇怪,这两个人上辈子不会是什么冤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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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昂正在床上躺着,忽然窗户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抽抽嘴角,费力地搬过椅子,站在上面垫脚往外看,果不其然是纪青。
头发上,脸上都有几根草的纪青趴在地上兴奋地朝他招手,小声喊道,“快点,我已经打探清楚了。”
徐子昂满头黑线,回道,“赶紧回去睡觉。”
“可是据说今晚来的是神仙人物。”纪青只好拿出最后的筹码。
徐子昂震住,他回头看了眼房间,然后爬出窗,跳到纪青面前说道,“什么神仙,你面前不就有一个吗?”
纪青紧张兮兮地环视周围一眼,见没有人才扯住徐子昂的袖子,压低声音说道,“我也是听我阿爹说的,相传玉女峰每到今晚,都会来一堆神仙,载歌载舞。”
徐子昂皱起眉头,“民间传闻罢了,不足为信。”
纪青见徐子昂不为所动,便推推他的胳膊,说道,“可万一是真的,那你就能回到天庭了。”
徐子昂侧头看了纪青一眼,欲言又止。最后他别过头,“你去那里就为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