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刚过,天一草堂的事儿就多了起来。
当然,这和陆澜没有半点关系,毕竟就算那草堂外的园子再怎么杂草丛生,他都不带眨巴眼的。
每日扎在书房,有一搭没一搭地读一些乱七八糟的书,兴致来了就去烟波湖边钓会儿鱼,到了饭点儿啊就翘着二郎腿在桌前做好,吃完了摸摸嘴就完事儿了,好一副退休老干部模样。
倒是苦了陆芊芊,事无巨细,连洗衣做饭都得亲力亲为,这要是叫外人知道了,平阳四美中的那一陆是这番模样,还不得惊掉下巴?
“哎哎哎,我说,昨儿那鱼做得地道儿,今儿个再来一顿呗。”
举着烟杆扣着脚,靠在墙头晒着太阳,陆澜眯着眼,瞧着正在地里忙活的陆芊芊吼道。
少女闻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直起腰,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做做做,只是这秀水小鲤得现去淘换。”
“又不是什么名贵菜肴,咱这烟波湖的鲤鱼还就不成了?”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一个秀水河,一个烟波湖,还就是不一样呢!要不师傅我给您老人家做炸鱼酥好了,正好这几日您钓得都是小鱼苗,拿来炸成鱼酥刚刚好。”
毕竟是出了名的美人,就算穿得是粗麻布衣,也出落得楚楚动人,一颦一笑无论放在哪儿,都能叫人心湖一荡。
可陆澜显然就是个不识趣的主儿,这不听完陆芊芊的建议,胡子一歪,嘴巴一扁,一副不乐意的模样。
“不成不成,这小鱼苗才多大点儿,别看我钓上来,回头还得放生来着。吃不得,吃不得,那啥,还是秀水小鲤好,吃起来得劲儿。”
这是哪门子的歪理,可陆芊芊就只笑着摇了摇头,便低下头继续打理起了地里的活。
对付一副孩子气的陆澜呀,就得哄着宠着才是。
可陆澜这次还真有些不依不饶的意思,嘬了一口旱烟重重地一吐。
“唉!老咯老咯,不中用咯,不中用咯,连吃个鱼都不行!”
“是谁不叫吃鱼啊!”
伴着一声清脆的铜铃响,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陆澜的脸色一变,整个人腰身变成了一位严肃的老者,陆芊芊已经放下了农具,朝柴门走去。
“师叔。”
盈盈一拜,陆芊芊顺手接过了陆和递过的两条鱼,上好的秀水小鲤。说起来要判断这秀水小鲤的好坏,其实不难,看尾巴上是不是有红线。
一线好,二线贵,三线往上难觅得。
今儿个陆和带着这两条,正是最为难得的三线鲤。
“一个朋友送来的,想着自己吃了浪费,就拿来这儿和师兄一道儿分享了。”
“哼!”
陆澜闻声,先是瞥了一眼陆芊芊手中的那两条三线秀水小鲤,紧接着重重地哼了一声。
“说得倒是好听,不会做是真的吧?”
陆和也不生气,说着自己这位师哥的话说道。
“到底是瞒不过师兄啊,的确,孜然一人,就算有了上好的食材,也不晓得烹饪不是。”
“师叔这话说的,到底是不入流的活计。”
“不入流?”
陆澜又是一声冷哼。
“煎炒烹炸,焖溜熬炖,我看一点儿也不比那什么纵横十七道来得简单。”
别看这老头说得厉害,可他也是个连刀都不会拿的主。
陆芊芊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朝陆和说道:
“师叔,您先和师傅唠着,我这就做饭去。”
“多放些辣子!”
“嗯?”
陆澜还想多说几句,许是想到自己也喜欢吃辣,到底还是闭上了嘴,吧嗒吧嗒地抽起了旱烟。
陆芊芊一笑,朝陆和点了点头,走开了。
“说吧,来这儿啥事儿?总不能就是来吃个鱼那么简单吧?”
“如何不能?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芊芊的手艺那可是出了名的。”
“不然呢,将来嫁不出去那还了得?”
陆澜吐了口烟,拍了拍一旁的空地。
陆和会心一笑,坐了下来。
“认定了?”
“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你呀,亏着还说是什么棋圣的,我看,就是个虚有其表罢了。”
“师兄教训的是。”
出乎陆澜的意料,面对自己的埋汰,对方只是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啊,要知道,当年自己这位小师弟连师傅都教不明白,怼天怼地怼空气,如果真的有,那绝对非陆和莫属。
“唉!”
想到这,陆澜摇了摇头,眼神一黯。
“岁月不饶人啊,连你也没了锐气,没劲儿,当真没劲儿。”
“师兄。”
“嗯?”
“你这出世道可有了答案?”
“问这作甚。”
“只是想知道,哪条路是对的。”
陆和说着,从陆澜手中取过烟杆,放在嘴里嘬了一口。
“师傅只教了我棋,却没教过我道。所以你和大师兄与其说是同辈,还不如说是半个师傅来得准确。可,您二位一个修出世道,一个修入世道,那么到底谁才是对的,哪条才是证道的路子,我看不懂,但我想问清楚。”
看不懂,却想问清楚。
陆澜的表情逐渐认真起来。
世间万物皆有灵,有灵即为道,有道则有不同,有不同则有比较,有比较……
可有比较真的有胜负嘛?
出世道也罢,入世道也罢。不过都是自己的道,问天问地问师兄,又哪里比得过问问自己的心意。
像是压根没想过得到答案。
陆和又嘬了一口烟,他很少抽,却也抽过。
“所以我想赌一把,赌一把当年师傅那一卦。”
“为了问道?”
“没错。”
“出世还是入世?”
陆和一愣,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坚定。
“两者皆非。”
“那是如何?”
“道生万物,万物皆道。管它入世出世,我自一棋围之。”
“一棋围之?”
“没错。”
“有把握?”
“没有。”
“那说这些有个球用!”
陆澜说着,拍了一下陆和的后脑勺,夺过了烟杆。
“师兄……”
“秀水小鲤也好,烟波湖炸鱼酥也罢!”
陆澜站起身,拍了拍裤脚上沾着的尘土。
“到底都是鱼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