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王修武,虽然贵为当朝二皇子殿下,但实际的处境却非常尴尬。
从小就顽劣得出奇的他一直都不曾为朝廷正统所认可,更别说上面还有一个完美得不像话的太子哥哥。
所以,除了父皇王至渊,没有一个肯给他好脸色的,特别是姜太后,每次提到自己的这个孙子,无不痛心疾首,恨不得当年自己的儿媳妇十月怀胎的时候就将他掐死于腹中。
可到底是二皇子殿下,就算亲妈不疼奶奶不爱,可在内城当差的下人还真没几个敢不给他面子的。
这不,从中护军府出来没多久,王修武就带着雷虎来到了卧龙别院,可他后脚刚到,前脚秦皇王至渊就被唤去了安宁宫。
所以也就有了现在大太监杨法德的满头大汗。
这位曾经的内城三大太监之末现在的地位已经是仅次于安宁宫的李莲忠了,作为秦皇王至渊的贴身太监,寻常的达官显贵他还真不放在眼里,可眼前这位偏偏又不是那些个寻常显贵,处理起来着实有些棘手。
“殿下您先进院用些茶水,等陛下从太后那儿回来再说。”
虽然棘手,但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就算王修武此行来势汹汹,但该有的涵养,他杨法德是半点都少不了。
“公公,军情紧急,您看能不能带我去安宁宫走一趟?”
王修武看了看身旁的雷虎,暂时压制住了自己的火气,刚才进宫的时候,当值的屯长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假酒,竟然连他的面子都不给,非要仔细盘查雷虎的身份,这可把他给气得够呛,就算他王修武在内宫混得不咋地,可也别真不把豆包不当干粮。
“这……”
杨法德打量了一下雷虎,眉头一皱,看着王修武说道:
“殿下还是先进屋等一下吧。”
“你!”
这下可是又给王修武这个炸药包上了把火,他刚要发作,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二弟!”
“参见太子殿下!”
杨法德见状,急忙跪倒在地,倒是一旁的雷虎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发着愣。
“公公快起来吧。”
到底是王修文,说话行事就是叫人舒服得不行。
只见这位太子殿下扫了一眼雷虎,将目光投向了王修武。
“这距离入夏还早着呢,怎么,啥事惹得你这么大的火?”
“哼!”
王修武冷哼一声,朝着王修文一抱拳。
“军情紧急,还望大哥帮着拿个主意。”
“军情?”
王修文的眉毛一扬,转过头看着陈法德道:
“既然父皇不在,那就劳烦公公了。”
“殿下这话说的,真是折煞老奴了。”
“有劳!”
王修文点了点头,迈开步子朝卧龙别院走去。
“殿下?”
从开始就愣在一旁的雷虎这才反应过来,望向王修武。
“凡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我就不信了,为国尽忠的军人还讨不到一个说法了!”
王修武说着,上前一步重重地拍了拍雷虎的肩膀。
“雷老哥,等一会儿见到了陛下,你就将小北关的事一五一十的全部说出来,连那些个什么狗屁雁南郡的官老爷们一块说出来!”
“殿下!”
雷虎脸上的刀疤扭曲得厉害,饶是这样一位铁骨铮铮的汉子,听到王修武这一番话,也不免动容。
……
青云小筑青云轩。
像往常一样,等王沐睡下以后,安海端个小马扎坐在门外,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嗯,好烟,上好的大周货!”
安海闻声抬起头,来人正是周子善。
“周先生还没睡呢?”
“时辰尚早,再说,海公公不是也没睡吗?”
“嗨!”
安海嘬了一口烟,缓缓吐出。
“这人上了年纪啊,觉少,再说,这些年,要是不守着殿下,我还真放心不下。”
透过窗户,周子善看了看屋内睡得正香的王沐,这孩子的睡姿着实不敢恭维。
“不知能否借您的烟袋抽上一口?”
周子善将目光从王沐身上收了回来,看着安海问道。
“能,当然能了,周先生不要嫌弃我老头子脏才是啊!”
说着,安海将烟锅搁到脚下磕了磕,小心翼翼地将还夹杂着火星的烟灰踩灭,从烟袋中取了些烟丝重新填着。
周子善看着安海这一系列的动作,微微一笑,大喇喇地坐到了台阶上。
“周先生快起来,地上凉,小心……”
“嗨!”
周子善摇了摇头,整理了一下衣摆。
“行伍出身的哪里管得了这些,当年在战场杀敌的时候,整日幻想的就是有一天能像今天这样,坐在咱平阳的台阶上,抽一口旱烟,只是……”
周子善说着,从安海手中接过了烟杆。
“只是当年一起做白日梦的兄弟们只能下辈子圆梦了。”
安海没有说话,掏出火石,给周子善点着了火。
“呵,这大周的烟叶就是不一样啊,香而不呛,不过比起咱大秦的烟叶,劲儿差了点。”
“对头,周先生看来也是老烟枪了。”
“嗨,以前跟着我的那几个毛头小子里,有一个就好这一口,每次甭管去哪,这烟杆子就是不离手,咱也是好烟之人,每次来了瘾啊,就朝他要上一口,那滋味,地道!”
“那后来呢?”
“后来?”
周子善长长地吐了一口烟。
“后来啊就战死了,末了还忘不了抱着他的烟杆子。”
烟雾弥漫,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要我说啊,也是活该,都上了战场了,腰上还非得别着个破烟杆,你说那脑袋还有地方放嘛!”
安海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今晚的月色正好,犹如一抹银纱,笼罩了整座青云小筑。
“周先生,殿下是个好娃娃。”
许久,安海终于开口了。
“是不是好娃娃要看过才知道。”
周子善回过头,望向安海那双浑浊的眼睛。
“也是个苦命的娃娃,周先生,以前的时候我老觉得,傻人有傻福,所以,念什么书、练什么武、争什么功名利禄,殿下能够安安稳稳地在这青云小筑过过日子那比什么都强。”
安海接过周子善递过来的烟杆,嘬了一口。
“可是后来发现,该来的总会来,我们这些个老家伙还能护得了他多久呢?等哪天我们走了,万一宫中那几位突然发了狠,就这青云小筑尺寸之地,又能支撑多久呢?到那时候啊,我们可就真没脸去见夫人了……”
“夫人?是那位……”
周子善的话刚出口,只见安海摇了摇头,将烟杆递给了他,站起身,恭敬一拜。
“三皇子殿下尚且年幼,心智还不成熟,免不了会给周先生您添许多麻烦,还请先生能够看在老奴的面子上,严加管教。”
“老哥哥!”
周子善见状,也站起身来,可他看了看安海那佝偻的腰,叹了口气。
“缘起缘灭,罢了罢了!”
说完,他便坦然接下了安海的这一拜。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看着月光,抽着烟。
平阳的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