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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母亲妻子和朋友

吕布终于露出了他的禽兽本色,宛如豢养的野兽竟咬住了饲主的手。

不过,他毕竟不是一个十足的恶人。他做事原本就不会深思熟虑,制定周密计划,而是简单直接。当他获得了满足之后,尚存的良心也会让他有所不安。

因此,当吕布占领徐州城后,当天就在城门和各处路口张贴告示。告示上写道:

吕布久蒙刘备恩遇。今日虽情势有变,却绝非忘恩负义之举。只因城中私斗,故而前来征讨通敌之辈,以除后祸。望各处军民速返平日之务,安于我之所治。

吕布赶到城中后阁,告诫兵士道:“传我命令!绝不可虐待被俘的老弱妇孺!”

吕布知道刘备的家眷亲人都住在此处,他以为如今城郭陷落,刘备的家眷们早已趁乱逃走了,剩下只是些仆从侍女之辈。但他竟然发现,有一位气质高贵的老妇人以及年轻貌美的妇女,她们带着一个小孩正处于后阁中的一室之中。

“哦!你们莫非是刘备的家眷吗?”

吕布立刻察觉到:一位正是刘备的老母亲,旁边的是刘夫人,她手中牵着的小孩应该是刘备的儿子。

“……”

刘母只是沉默。

刘夫人也双目无神,唯有晶莹的泪水潸然滚落。

刘备的家眷们似乎心存担忧,她们面色苍白,口唇颤抖,无言而立。

“哈哈哈!哈哈哈!”

吕布忽然纵声大笑,他此举是做给别人看的。

“刘夫人,刘老夫人,你们尽可放心!我吕布绝不会杀害妇孺之辈,我并非那种残暴之人。不过我倒奇怪,你们的仆从竟然将你们丢下,私自逃跑,简直太无耻了!他们如此对你们,还有何面目再见刘备!我吕某最看不上那等狼狈之人!”

吕布傲慢地说道,又立刻下令道:“立刻派一百名兵士,前来保护刘备的家眷。此处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看护之时,也要善待她们,不可造次!”

吕布说完,又观察了一下刘母和刘夫人的脸色。他以为她们此时可以放心了。

但他看到两人脸色苍白,面沉如水,而且毫不为之所动。

在她们的脸上,泪水肆意地流淌着,但她们咬紧嘴唇,不发出一丝声音。

“你们如今就可以放心了吧。”

吕布自以为安排周全了,但刘夫人和刘母根本不理会他。她们根本不领吕布的这番人情,在婆娑泪眼之中,流露出的是对吕布的怨恨之情。这逼人的目光,直直瞪向吕布。

“那个……我还有事,要先行一步。来人啊,一定要将刘备的家眷看护周全,否则我拿你们是问!”

吕布自欺欺人一般交代一通,便匆匆离开。

刘备出征在外,并不知道徐州已发生如此异变。他一直追击敌将纪灵。这一天,大军驻扎在淮阴河畔。

黄昏时分,关羽正率领部下巡视前线归来,一位哨兵忽然疑道:“那里是何人前来?敌军吗?”

“可能是敌军吧!”

远远望向旷野的尽头,果然可以看到有一堆人马正向这里赶来。他们从西面而来,正将夕阳甩在身后。

关羽也很疑惑,他驻足瞭望。不久,跑过去查探情况的哨兵回来报告道:“来人是张飞将军!张将军和其他十八骑部将一起来啦!”

“什么?张飞怎么来了?”

关羽心中一沉,张飞此时应该在徐州守城才是,如果真是他来此处,那绝无好事。

“到底出了什么事?”

关羽脸色阴沉,静静等候。

果然,没过多久张飞就连同其他十八骑部将赶到关羽的面前。他们一个个失魂落魄,来到跟前下了马。

关羽一看到张飞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心中暗道不妙,立刻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发现张飞跟平常判若两人,显得垂头丧气的,毫无笑容。张飞原本豪放磊落,平时喧闹无比,如今这么大一条汉子竟然显得萎靡不振,站在自己面前时也一直垂着头。

“三弟!出什么事了?”关羽拍了拍张飞的肩膀问道。

张飞这才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二哥啊!我丢人了!我实在没脸来见你和大哥!我今天是来向大哥请罪的,请转告大哥!”

关羽连忙带着张飞来到刘备的帐中。刘备看到张飞也非常惊讶,他问道:“哎?张飞你怎么来了?”

“大哥啊!我对不起你啊!”

张飞匍匐在地,向两位哥哥讲出了事情的经过。他说由于自己的疏忽,导致徐州城被吕布所夺。他还毁了自己戒酒的誓言,因喝醉酒才酿成大错。他一直将头埋在地上,为自己的错误悔过。

“……”

刘备一直默默地听完张飞的讲述,然后他开口问道:“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不过,家母现在状态如何?我的妻儿都平安无事吗?只要他们没事,就算丢了徐州也不打紧的。若时机一到,我必能夺回徐州。”

“……”

“张飞,你怎么不作声?”

“那个……”

张飞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一点不像他平时的做派。他抽着鼻子,哭着说道:“我死了算了!那晚我喝醉了酒,然后敌人就攻进来了。我实在来不及去后阁将她们救出来。”

关羽闻言大怒,他喝道:“什么?你难道把老夫人还有大嫂和侄儿都扔下,一个人逃出来的?那现在她们岂不是都落到吕布手里啦?”

“啊!我是个混蛋啊!大哥请恕罪!二哥,你打我一顿吧!”

张飞也是哇哇大哭,他使劲拿拳头狠狠地砸自己的脑袋,恨自己简直太蠢了。他砸了几下仍不解恨,突然拔出剑来,就要架在脖子上。

刘备一见张飞突然拔剑要自刎,连忙惊呼:“关羽,快把他拦住!”

“哎呀!”

关羽立刻冲上去,一把夺下张飞的剑,骂道:“你又胡闹什么!别乱搞了!”

张飞拼命挣扎,大哭道:“二哥,你就算成全我吧,替我动手把我的脑袋砍了吧。我现在哪里还有脸活在世上啊?”

这时,刘备也走到张飞旁边,轻声地安抚他,宛如安慰病人一样。

“三弟啊,你切莫慌张。此时着急也无济于事,你也不要再责备自己了。”

张飞听到大哥恳切的安慰,心中更加难过。他觉得还不如让大哥狠狠鞭打他一顿来得痛快。

刘备这时也屈膝同他一起跪在地上,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说道:“古人有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若破了,缝补一下还可以穿,但如果一旦离开手足,又怎能再复原啊。三弟,你忘了吗?你我三人曾在桃园结义,成为结拜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你可是我的手足兄弟啊!”

“嗯……是的大哥!”

张飞点了点头,放声大哭。

“咱们兄弟三人,各有各自的欠缺之处,但三人一心,就可以互相弥补,成为真正亲如手足的兄弟。三弟你不是神仙,并不完美,而我刘备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连我自己都做不到完美,我又怎能要求你毫无缺点。如今吕布虽然夺走徐州之城,也无可奈何。我相信,他绝非残忍冷血之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杀害我的妻儿老小。所以你也不要过于自责。我刘备仍希望你这个弟弟能够时时与我在一处,帮我出谋划策,助我一臂之力。三弟啊,你知道我的心意了吗?”

“嗯……我知道了……”

张飞一直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他听到刘备一番肺腑之言,不禁感动得扑簌簌掉下眼泪,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关羽在一旁,听到刘备这番话,也忍不住落泪。在场的众将官也无不动容。

当晚,张飞独自来到淮阴河边,他抬头望月,心中激动未平。

“我真是蠢啊!太蠢了!我竟然犯傻想自杀,还以为以死谢罪就能对得起大哥了,实在是愚蠢之至!我想好了!一定要好好活着!为我大哥刘备粉身碎骨!唯有如此,我才能弥补自己今日之罪,洗刷今生之耻。”

张飞在月下大声宣泄心中的感慨,就连河边饮水的战马都不禁闻声抬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马儿们在月光下互相追逐,在河滩上饮水,在草地上吃食。看起来马儿也在为明天的战斗养精蓄锐。

当夜并无战事。

第二天也没有正式的战斗。敌我僵持在各自的阵地之上,连续好几天。前线的兵士们仅是偶尔互相对射飞箭。

但是,袁术却在这个期间做足了功课,他开展外交攻势,游说徐州的吕布。

“吕将军若能趁此时机,从背后攻打刘备,则于我南阳大军相当有利。战胜之后我必赠你五万石粮米、五百匹军马、一万两金银以及一千匹绸缎。”

袁术用此为饵,笼络吕布。

吕布欣然同意了袁术的密约。

他立即给部下高顺调拨了三万人马,命他们立刻攻打盱眙。

“你们去偷袭刘备背后!”

而刘备处于盱眙的寨中,早已得到了这个消息,他与幕僚商议道:“吕布派兵来袭,我们当如何应对?”

关羽和张飞立刻表示:“大哥不用担心,就算我们腹背皆有敌军,貌似不利,但也不足为惧。想那纪灵、高顺之流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二人主张孤注一掷,以破釜沉舟之势与敌人决一死战。

但刘备此次却不肯听从,他认为一定要谨慎,反而劝他们道:“不妥!此时乃是生死存亡之时刻,我们必须深思熟虑。此次出征,我总觉得万事不顺,可能此时的运势不佳。若我们如今逆天而行,恐怕为逆水行舟,难以取胜。不如顺应天命,顺势而行。若执意直面风浪,则恐巨轮倾覆。那岂不是自取灭亡,愚蠢之至!”

“既然主公此时无意作战,咱们又能如何?”

其他将官也规劝关羽和张飞还是听从主公的意见。最后大家决定逃亡。

这一夜,大雨倾盆。

淮阴河口因此水势大涨,刘备料定纪灵大军无法追击。于是趁此风雨交加的夜色,刘备大军拔去盱眙大寨,往广陵(今江苏省,扬州)而去。

而高顺的三万骑人马更是迟到一步,他们在雨后第二天才赶到盱眙。他们极目所及只见拔寨而去的一片旷野空地,草伏木折,河水泛滥。但人马踪影全无,甚至连一坨马粪都没有。

“看来刘备听到高顺将军的威名,就吓得溜走啦!真是太可笑了!”

高顺立刻来到纪灵的寨中,向他提出:“袁太守与我家吕将军有约,赶走刘备大军后即可换取财物。请你将约定所述的金银粮米、马匹和绸缎等物交给我吧。”

纪灵却答道:“原来如此!但我家主公与吕将军的此番约定,我并不知情。另外如此众多的财物我这前线阵地上也凑不出来。请容我回去禀告主公,再做回复。高将军不妨先回徐州等待消息吧。”

高顺听他言之有理,于是返回徐州复命。

而随后袁术送来的信函上,却如此回应:“刘备如今藏身于广陵。请你即刻前去取他的首级,以换取前约之财物。做事怎能不付出代价,却只知一味索求?”

“岂有此理!袁术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吗?明明是他自己说的赶走刘备即可,如今却又改口说要拿刘备的首级来交换。如此出尔反尔,难道是诓骗于我?”

吕布见信,勃然大怒。他打算出兵去攻打袁术,以报此番之仇。

陈宫此次又如往常一般,前来安抚。

“吕将军,您可不要忘记,袁氏家族中还有袁绍这么个大势力。而且袁术目前正盘踞在寿春,他在河南一带的势力也是最大的。将军若要攻打袁术,倒不妨先将那逃亡的刘备请回来,加以巧用。可以将刘备暂时安顿在小沛,等待时机一到,就以刘备为先锋,攻打袁术,进而再消灭袁绍。到时候,大半个天下就都归将军掌握了。”

第二天,吕布就派出使者前去广陵。

此时,刘备正和少数心腹之臣藏身于广陵的山寺之中。

身处于这乱世之中,若走错一步,则可能酿成全局失败。所谓“三日为官,一夜成乞”。这句话放在当时,正好可以形容那些浮沉兴亡于转瞬之间,无数英雄豪杰和诸侯的人生之旅。

刘备如今也难以置身于风云之外。他们在逃亡广陵的路途之上,不断受到袁术的阻击。他们被打得落花流水,难以翻身。由于发不出将士们的饷银,兵士们便偷偷变卖战马和武器。更有许多将士干脆一走了之,投奔他处。在如此乱世之中,这些也是司空见惯之事。

刘备此时藏身于山中的破庙之中。他环顾四周,发现身边仅剩关羽、张飞,十几名近臣以及数十骑兵士而已。

正在这时,吕布的使者来了。

“那吕布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关羽闻讯,哪管那使者如何巧舌如簧,立刻反对。就连张飞也阻止道:“大哥,你万万不可听信吕布之言啊!”

刘备却已打算应吕布之邀,前往小沛。他耐心规劝二人说道:“吕布如今良心发现,欲对我施以援手,乃是同情我处境落魄。他的此番好意怎可拒绝,难道我们连所有人的善意都要以怨报德不成?在此黑暗浊世之中,我们之所以尚未堕落成兽类,皆因人性本善。因此我们更要尊重他人的善意才是。”

张飞暗中咂舌,抱怨道:“大哥受孔夫子那套理论的影响太深了。你可知道,咱们习武之人和读圣贤书的,各有不同。还有啊,二哥,你也有不好的地方。”

“哦?我又怎么了?”

“你看你,每次稍有空闲,就总是对着大哥显示自己的学问,还老让他多看书。看那么多书有什么好的!你这都是当初童学草舍的教书先生那套嘛。”

“休得胡说!若像你说的,一个人只会武功却不知道念书,那会变成什么样子?还不就是我眼前这样,莽撞的汉子嘛!”

关羽用手点了一下张飞的鼻子,而张飞无言辩驳,只得按捺下来。

不久之后,刘备便抵达了徐州之境。

吕布为了消除刘备的顾虑,特意将刘母以及他的妻儿亲眷送至半路之上,与他相见。

刘备见到自己的妻儿老小,不禁将他们紧紧拥入怀中。他激动地感叹道:“你们都平安无事,真是谢天谢地啊!”

甘夫人和糜夫人也告诉他说:“吕布一直派人严密地保护我们,还时常送来礼物,自己也常亲自探望。”

赶到徐州城之时,吕布亲自迎出城门,还对刘备解释道:“刘公,我绝非有意夺此城池。当时只因城内发生内讧私斗,我担心酿成大祸,才临时前来安抚,以防患于未然而已。”

“吕将军说的哪里话来,刘某最初就有意将徐州让与将军。如今由吕将军管理此地,正是恰如其分。望将军兴政爱民,保护一方百姓周全为盼。”

吕布假意地再三推辞,而刘备则退居到小沛城中,以满足吕布的野心。他还经常安抚左右,说道:“屈身守分,以待天时。蛟龙潜于渊,只为腾空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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