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比较
正在我蹙着眉头苦思冥想的时候，就听到一旁的老马头大声说道：“阿秋，又带孩子去城里看病啊？”
我惊讶地怔住了，没错，她就是我的小学同学阿秋，怪不得我会觉得她如此熟悉！以前上学的时候我们的关系很好，还在一起同桌过一年。我想到她现在变化这么大，不但嫁了人，还生了孩子。
可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只比我大一岁，我今年十八，她应该只有十九吧？怎么会这么早就结婚了呢？
我正在胡思乱想着，就听阿秋叹道：“是啊，军军的病时好时坏的，一个月有半个月得往城里跑，唉！”说完她又勉强笑问道：“您又进城看孙子去啊？”
老马头咧开嘴呵呵一笑，满脸的皱纹显示出他的幸福和得意，“是啊，孩子今天满月，本来你大娘也要去的，家里离不开人啊，还有两头老母猪和十几只鸡鸭要喂呢……”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了，好像觉得自己不应该在一个不幸的女人面前表现得这么快乐似的，看着她怀里的孩子关切地问道：“军军这病……怕是有一年多了吧？大夫怎么说呀？能不能治好啊？”由于他年纪大耳背，再加上车上轰隆隆的发动机声，他说话的声音特别大，吸引得整个车里的人都看着阿秋和她怀里的孩子。
阿秋好像感到很难为情，低下头把孩子的衣服整了整。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说什么，车上的发动机声音太大，她又是背对着我，我没太听清。但是看着她不堪重负的身影，我突然感到一阵难过。
以前的她是我们之中长得最漂亮的，不但五官清秀可人，还非常有气质，学习又好，谁看了都觉得她将来一定能有出息。我还以为她一定还在哪读书呢，没想到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要不是听到他们说话，我根本无法把这样一个打扮得土里土气又抱着孩子的女人跟昔日那个活泼可爱美丽动人的阿秋联系在一起。
这时候车子已经出了我们村子，正向不远处的邻村驶去。一路上都是一方方的绿色土地，庄稼长得茁壮而结实，各种绿色的农作物迎风舒展着生机勃勃的枝叶。看着这些，本来我应该感到高兴的，可是心里却只有一片萧索和凄凉萦绕在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一路上不断地有人车上下车，每一次停车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煎熬，我强忍着胃里剧烈翻腾的感觉，盼望着能早一点到达F市。
终于，车上的人越来越少，到了F市车上基本上已经空了，阿秋也匆匆地下了车。期间她偶尔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心里一阵瑟缩，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也许我是害怕她认出我，因为我不想让她感到难堪。
她没有在我身上过多地停留，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认出我，我们就这样在对方的目光中擦肩而过。
因为她的缘故，我的心情很不好，再加上晕车，一下车我就吐了。
尹桧早就等在了那里，看到我下车，他一脸喜色的跑过来，见我吐了，急忙上前帮我拍背按摩，又去车站旁的小商店给我买水让我漱口，折腾了大半天，我们才打车去火车站。
这次我坚持要坐倒骑驴，如果再让我坐那种黄色小面的的话，我想我一定会死的。
尹桧见我这么难受，才知道我会晕车，急忙二话不说打了个倒骑驴，把我们的行李扔上去，又扶着我小心翼翼地坐在上面，才让司机骑车。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长得又干又瘦，面色黝黑，却很爱说话。见我面色惨白的样子，说道：“姑娘，你晕车吧？以后再出门记得吃点儿晕车药，或者在手心里握块姜也能管点儿事儿，总比遭罪强。”
尹桧急忙问道：“真的吗？握着姜也可以？”
司机得意地笑道：“那是自然，像我们这种常年跟旅客打交道的人，这点儿事儿都不知道那还成？你们可坐稳了啊！”说着就开始卖力地蹬车，骑过一片积水的洼地，才放缓脚力。
路过一盘药店的时候，尹桧要下车去给我买晕车药，我急忙制止了他，说道：“马上就要坐火车了，坐上火车我就没事了，以后又要好长一段时间不用坐车，买了也用不上了。”他只好作罢。
可是看到菜店的时候他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我知道他还想着姜能治晕车的事，不禁觉得很好笑。我想司机那种说法可能就是利用人的心理暗示来调解情绪，抑制晕车吧，这种方法其实并不科学，管不管用还不好说呢。
不过这样一来我倒是把关于阿秋的事淡忘了不少，被风一吹，难受的感觉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我想也许阿秋并不像我想像的那样不幸，也许她的丈夫很爱她，她的姑婆对她也很好，只是孩子得了病，但是终究会治好的。她会幸福的，我会幸福的，我们都会很幸福的。
在这种对幸福的期盼中，我看着在一旁默默关注着我的那双无法聚焦的眼睛，心里对于未来，又多了一丝渴望。
到了火车站，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钟了。
在车上的时候，他告诉我，他怕买不到票，很早就过来排队了。也幸亏他来得早，不然真就买不到了，因为我们赶到的时候，售票口已经挂出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到H市的票已售完’。
他把票拿出来让我看，说我们是交了好运。我看着他傻笑，我觉得不是我们交了好运，而是他想的周到，不然我们真的要爬回H市了。
他见我脸色还不是很好，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样，还难受吗？是先坐在这里休息一下还是去吃午饭？”
我想了想实在没有胃口，就一屁股坐到行李上说道：“还是先坐一会儿再吃吧，现在实在是吃不下，你饿不饿？”
他也坐了下来，摇头道：“不饿，早上我在家吃得很多。”说着他从背包里拿出水递给我，说道：“先喝点水润润肠胃吧，不然一会儿吃饭胃会受不了。”
我乖乖地点了点头，接过来喝了一小口，皱着眉头咽了下去，感觉嘴里还有股酸酸苦苦的味道，好像是胃酸还残留在嘴里，又仰起脖子喝了一口。
他看着我痛苦的表情笑了起来，说道：“怎么感觉你像在喝汤药似的。”
我咧了咧嘴，白了他一眼，就把瓶子递给他开始四处打量。
候车室里人好多，椅子上都坐得满满的。一些人横躺坐卧在角落里发呆打盹，一些人看书看报或闲聊解闷，一些小孩子或者在母亲的怀里嘤嘤啼哭，或者在地上跑跳打闹，整个候车室里嗡嗡直响。真不知道每天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要出门，他们都去向何方，归向何处。
我看到许多人去热水池那边打开水泡面，一想到泡面那美妙的滋味，我的肚子就开始咕咕作响，口水也汹涌地往外流。不知为什么，对这东西我就是吃不够。
看到我口水欲滴地看着泡面的队伍，他宠溺地对我笑了笑，我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把目光调转到了一个正在向旅客乞讨的小乞丐身上。
这是一个穿得很破旧的脏兮兮的小女孩儿，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年纪。除了她，旁边再没有大人陪着。她跪着困难地穿行在人群里，目光呆滞，表情有着超乎年龄的冷漠，两道鼻涕挂在嘴上，有时她会皱着鼻子吸一吸，有时干脆用袖子一抹，给人的感觉一点都不可爱，但是很可怜。
她每走到一个人面前就会停下来，伸出一只肮脏的小手，也不说话，就那样直直地看着人，直到人家把钱放到她手里，她就磕个头离去。如果过了一会儿人家还没有表示，她也不会有什么不满的眼神和情绪，又会漠然地膝行到下一家接着伸手要钱。
我想这个小姑娘的身世一定很可怜，如果是亲生父母，绝不会让她这样小的年纪就抛头露面、撇下自尊伸手去向人要钱。也许她是个孤儿，也许她被养父母逼着出去讨钱，或许有一种更加悲惨的可能，那就是被人贩子拐卖给一些乞丐，训练成为自己的讨钱机器。
电视上和报纸上经常报导这种事，我对此并不陌生。我很同情这个小女孩儿，我不知道她有过怎样的遭遇，受过怎样的对待，但是我知道她需要的不仅仅是那些冷冰冰的钱，她更需要的是亲情、关怀和温暖。
“在想什么？”尹桧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这时候走过来，手上还端着两碗热乎乎的泡面。他把一个放到我的手上，叮嘱道：“小心烫。”
我愣愣地接过面，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甜蜜。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没想到我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就让他这样放在心上。
他见我脸红红的，以为我还在因为刚才的事不好意思，急忙笑道：“你知道吗？我们寝人也特别爱吃面，有一次大半夜的我们饿了，小店又关门儿了，我们寝人又懒，都没打热水，后来我们一商量，干脆去水房接冷水泡的面。”
“啊？”我吃惊地看着他，“冷水泡的怎么吃啊？”
他呵呵一笑：“就是啊，我们泡了大半天也没泡开，后来干脆用筷子随便搅和了两下就那么吃了，那味道，简直了！”说着还皱着鼻子对我作了个鬼脸儿。
我被他逗得呵呵直笑，手一抖，差点把面打翻了。
他吓了一跳，急忙把我的面接过去，说道：“我先帮你拿着，别烫着。”
看着他一手举着一碗面，温柔地对着我笑，我感觉心里暖乎乎的。从小到大，除了家人，还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见我笑笑地看着他，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握了握面碗说道：“应该可以吃了，你试试。”
我急忙接过去一个尝了一口，好香！简直是世上难得一见的美味，也不知道是因为太饿了还是太想吃面了，我感觉比山珍海味还要鲜香十倍，急忙点着头含糊不清地道：“嗯，可以吃了。”
他也打开来尝了一口，笑道：“是比冷水面好吃多了。”
我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他急忙说道：“慢点吃，别呛着。”
我笑着瞪了他一眼，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面，味道真的很香啊！
可是还没吃几口，我就看到那个小乞丐蹒跚着向我走了过来，原本呆滞的目光焕发出一丝异样的光彩，直直地盯着我手上的面。
我想她一定是饿了，就笑着向她招了招手。我想其他的我做不到，至少可以给她一点吃的。
原本她还有些迟疑，看到我主动叫她，就不再有顾虑，快速地向我爬过来。
尹桧见我叫她，皱了皱眉头，不过他也没有反对，只是叹了口气，说道：“把我的面给她吧。”说着就起身向她走去。
小女孩见一个比自己高出好多，像棵大树一样的男人向自己走过来，有些害怕，呆呆地看着他，一动也不敢动，所有人也都看向他们的方向。
我有些担心，怕他好事没做成反而把人吓到，就想过去帮忙，可是行李在这里，我无法离开，只好坐在那里看着。
他是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见他蹲下来，好像跟小女孩说了些什么，我看她慢慢地放松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戒备了。我想他刚才的表情一定是很柔和的，就像对着我的时候一样。
我以为他会直接把面给小女孩，他却没有这样，而是先给了她一张纸，做了个擦鼻子的动作，看着她把鼻涕擦干净，才把面递到她手里。
我感到很开心，我想如果是我也未必会做到这样细心，他虽然不情愿，但却做得很好。由此我看出他其实是一个很体贴很会照顾人的人，虽然像所有男人一样缺少一点同情心，但是真要做的时候又会尽力而为，不会敷衍了事。
他走回我面前的时候假装苦着脸说道：“怎么办？我的面被那个小乞丐吃了，我要饿肚子了。”说着两只眼睛贪婪地盯着我的面。
我觉得他这个时候特别像孩子，就摸了摸他的头笑道：“那我们就一起吃这个吧。”说着就叉起一大口送到他嘴里，他啊呜一口吞了下去，还含糊不清地伸着拇指赞道：“嗯，还是你喂的好吃。”
我白了他一眼，这时候我看到小女孩已经把面吃了个底朝天，正在大口大口地喝里面的汤。她的脸上和手上都弄得油乎乎的，吃完了所有的东西就开始舔那个面碗，样子真的很可怜。
他见我的同情心又开始泛滥，拉了我一把，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要再管她了，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像这样可怜的人世界上太多太多了，我们是管不了那么多的。”
我知道他说得对，但心里还是觉得很不是滋味。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多苦难？为什么有些痛苦明明是大人造成的，却要落在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身上？明明是她的父母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她们却无法带给她幸福，让她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来承受这些痛苦。
我想如果她可以选择，一定不会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实在没有心情再吃，就把面给了他，自己坐在那里看着小女孩儿。小女孩儿吃完东西并没有迟疑，又开始跪着去讨钱。之后人群就是一阵骚乱，我一看，原来是去H市的那趟火车开始检票了。
他急忙吃了几口把面碗扔进垃圾桶里，我们就拎起行李去人流中排队。这时小女孩儿已经不知去向了，我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她瘦小的身影，人流已经缓缓地向检票口移动，马上就轮到我们了，我急忙拿好票准备着，没有再看。
去H市的人不多，上车后一点都不拥挤，我们很顺利地找到了自己的位子。他把行李放上去，就跟我面对面地坐着。没一会儿又上来一对学生模样的情侣，一人背着一个背包，上来找了一圈，最后坐在了我们旁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