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直到舅妈出去了,宋终南才敲响了唐梦瑶的房门。
一看到是宋终南,唐梦瑶还是有一丝惊讶,听到宋终南小声道了声谢,翻了一个白眼就不耐烦的甩上了门,直接撞上了宋终南的鼻子。
宋终南揉了揉鼻子,这闭门羹吃得太实在了点。她看着紧闭的房门,有一瞬间就想这样走了算了,但一想到昨晚林姨对说的话以及舅妈的态度,她还是狠不下心来。
她又狠狠地拍了几下,直到她的掌心都拍红了,唐梦瑶才打开门,“你有病吧,我没找你,你还来找我,是要送死?”
宋终南看着她一脸的煞气,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平静道:“你不要跟他们混在一起了!”
“你管不着吧!”她勾起嘴角,仿佛在笑宋终南的自作多情,“我妈都没管我,轮得到你?”
一句话堵得宋终南说不出话来,唐梦瑶看着她错愕的脸,嗤笑了一声,准备再甩上门,却被宋终南给抵住了,“瑶瑶,你再这样下去会毁了自己的。”
唐梦瑶愣了一下,倒没有想到宋终南会突然这么喊她,这还是她们小时候的称呼。
她不怒反笑道:“不早就毁了吗?”然后敞开了房门,乱糟糟的一切,画纸成团的扔在地上,颜料,墙壁上,桌子上都有,就连床单上也有。
宋终南一阵愕然,她没想到原来唐梦瑶这么疯狂,过得这么压抑,“看到了?满意了?”然后狠狠的甩上了门。
她隐隐地看到了唐梦瑶眼里的悲戚,甚至是一种绝望。
一种无力感渐渐的包围着,她突然觉得人有时候自己也难以掌控自己的心理。
后来的好几天,唐梦瑶似乎也没有出什么幺蛾子,看见了宋终南和平常一样,但就似乎那次她不怕死的劝唐梦瑶以后,她感觉唐梦瑶反而对她没有了那么多敌意,她以为她是想通了。
直到一天晚上舅妈接到了一个电话,她才知道唐梦瑶已经越走越远了,回不来了。
是拘留所的通知,说几个社会青年在废工厂里,当场被抓获,其中有一个就是唐梦瑶,由于唐梦瑶未满十八岁,只拘留五日。
舅妈很震惊,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唐梦瑶会这样。
“你怎么不早点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舅妈满眼泪水,又满脸憎恶的看着宋终南。
宋终南低下了头,心里只剩下慌乱,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那几天舅妈似乎也睡得并不安稳,客厅里的电话响了,她就变得暴躁,草木皆兵,其实都是些以前的麻友们邀她一起打麻将。后来也不知道消息怎么透露出去了,街坊邻居们都知道了唐梦瑶被拘留所给关着了,甚至还有不少街坊邻居上门来接着安慰来八卦。
“去看过瑶瑶没有,造孽啊,怎么就和地痞子混在一起了呢?”
“是啊,这孩子平时看起来不是这样的。”
舅妈冷着脸没有说话,另一个邻居又笑着安慰道:“你也别担心,过几日就放出来了,我家那个我天天看得紧……”
“滚!”舅妈把茶盏全都扫到了地上,冷眼看着一旁一句有的一句没的邻居们。
几个邻居看着舅妈的脸也吓得面容失色,赶紧跑了出去。
“一个个的只知道说风凉话,看热闹!”
又看着宋终南在一旁泰然自若的打扫水渍,不禁气打一处来,“是不是你说出去的?”
“舅妈不让我出去,这几天我一步也没有出去过。”
舅妈瞪了宋终南一眼,“你满意了?瑶瑶压着你了,各方面都比你好,你要这样陷害她?”
“我没有!”舅妈越来越不可理喻了。
“你趁早给我回宋家去,别在这儿碍眼。”
宋终南忍了忍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她也是一刻都不想待在这儿了,算算日子如今还不到半个月了。
第七天的时候,舅妈一大早就出去了。宋终南虽然有点担心想去看看,但一想到唐梦瑶会误以为她是去看热闹,也就不敢去了。只想着待会儿唐梦瑶回来了,她是否要像平常一样视而不见,又或者躲在房间里不出来呢?
下午的时候,唐梦瑶突然回来了,脸上红红的巴掌印,一看就是舅妈的手笔,但是舅妈却没有回来。
她平静的看了一眼宋终南,然后就开始慌忙的收拾着东西。
看着这趋势,宋终南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但总比这儿好过。”然后嗤笑道:“我走了,你不应该高兴吗?再也没有人欺负你了。”
“想想是很高兴,但我高兴不起来。”看着她依旧还在不停在收拾东西的手,她急急道:“我们回不到从前了吗?”
她苦笑的摇了摇头,那一瞬宋终南似乎才看到了卸下盔甲的唐梦瑶,无奈得让人心疼。
她敛住了笑,“有钱吗?我家供你吃供你喝,你该还了。”
宋终南愣了一下,才刚想得好一点,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
见宋终南磨磨蹭蹭的,直接一脚踹开了她的房门,然后翻箱倒柜的找了起来,宋终南实在看不下去了,从床下拿出了自己的储存罐,一把摔碎了,大大小小的零钱一下子就到处蹦弹着,唐梦瑶嗤笑了一声,“真是穷酸,还不够我车费。”嘴上这么说,但动作丝毫不慢,一抓一大把赶紧捧进了自己的包里。
“你也可以选择不走。”
唐梦瑶没有说什么,直到将凑起来的零钱装好了,才笑道:“谢了!”
这应该是长大以来,她第一次见唐梦瑶这么由衷的感谢,第一次见到她这么温和不刺激的笑容。
她愣了愣,也笑道:“不客气。”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回过身抱住了宋终南,轻轻地在她耳边道:“对不起,后会无期。”
对不起,她发现原来从唐梦瑶嘴里听到“对不起”并没有让她很高兴,反倒是“后会无期”让她心里有些难受。
宋终南没听到唐梦瑶其实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还准备喊一声:“南南。”
那是她们小时候称呼对方的昵称,可是她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声来,到最后只道了一声,“我走了。”
然后在宋终南愣神的片刻就走进了窄窄的弄堂。
宋终南回过神时,唐梦瑶已经走了很远,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发堵,向前追了几步,大声喊了一声,“瑶瑶!”
唐梦瑶顿了一下,回过头来,对她摆了摆手,然后又继续向前走。
宋终南不知为何突然泪眼朦胧,只觉得悲从心来。
回到唐家,屋子里回归了寂静,被唐梦瑶弄乱的东西,宋终南又收拾了一遍。
今天傍晚的夕阳,有种透红,像血染了一样,宋终南看着屋外的天空,心中总隐隐不安。
不一会儿舅妈突然就冲回来了,似乎气得不轻,看到宋终南坐在客厅里发呆,直接逼问道:“瑶瑶回来了没?”
宋终南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舅妈直接奔上楼去,看到唐梦瑶收拾了一些东西又气冲冲地下来了,直接甩了宋终南一巴掌,“她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也别想好过!”
“说,她在哪儿?”
宋终南皱紧了眉头,又害怕唐梦瑶会真的有什么事,也不好再瞒着:“她没跟我说……”
突然舅妈的电话就响了,是一个大妈的声音:“我刚刚看到梦瑶背着包往那个废弃工厂跑了,还有好几个混混在里面呐……”
舅妈也顾不得听完,直接一把拽住宋终南的手腕就往废弃工厂那边跑。
在路上突然碰到了许遥川,“你干嘛去?”
还没回答就被舅妈拉着跑了几米远,许遥川见状不妙也赶紧跟上了。
废弃工厂有点偏,旁边居民也不多,荒草杂生,这个工厂曾经被大火烧过,五层楼里的东西一夜烧没了。后来许多混混就喜欢在里面成立非法组织,旁边一些怕事的居民也都搬走了。
舅妈直接拽着宋终南就踢开了工厂的大门,一进去果然看见了唐梦瑶,唐梦瑶有些惊讶,她立马就扔了手中的烟头,舅妈松开了宋终南,几步上前就拽住了唐梦瑶,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你还死性不改!还想离家出走?我还怕了不成?”
这一巴掌有点重,但唐梦瑶却很冷静,对上了舅妈气愤的眼睛。
舅妈气得发抖又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唐家的脸都快被你丢光了!整天和什么人一起搅和!你知不知道街坊邻居都怎么说?”
这一巴掌扇得唐梦瑶有些趔趄,她扬起了红肿的脸,笑了一下,嘴角还是溢出血来,“那以后就不让丢面子了。”
然后就往楼梯上跑。
舅妈也赶紧追了上去,宋终南心头一缩,也赶紧追了上去。
没想到唐梦瑶直接跑到了顶楼,她一点一点的往围墙上靠,孤绝地看着一脸气愤的追上来的母亲,和皱着眉头的宋终南,以及社会的混混青年们。
宋终南看着她,看着她红肿的脸上的决然,心里慢慢绝望,而舅妈却只当她是挑衅,怒道:“你还敢威胁我了,怎么,我还打不得你了,还要我跟你道歉不成?”
“是,你没错,你永远都没错。”她直接跨在了围墙上,稍不慎就可能坠落下去。
舅妈看到她这样,似乎才开始焦急了起来,“你给我下来。”见唐梦瑶还没有动静,她才放柔了语气,“行行,是妈妈的错,你快下来!”
“你没错啊!你有什么错,错的是我,给你丢脸,给唐家丢脸的都是我!”
“是妈妈的错,妈妈改,是妈妈的错,妈妈一定改!”
“改?不可能改了,只要是你觉得好的,你都会强加给我,哪怕我不喜欢,你从来就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每次都说是为我好,可是你从来就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行行行,你要什么,过来,妈妈都给你。”
“晚了。”突然她加大了音量,泪珠一直在滴,仿佛要倾诉掉多年来心头的怨恨,“晚了!你明知道我喜欢画画,却逼着我学钢琴。你说画画没什么出息,又不是什么名家,你画什么画,面子没处搁,你成天只知道面子,面子,面子!
天天去别人家比长比短说三道四,我好累,我真的好累!
你从来就没有问过我想要什么,我到底想要什么,就连我现在也不知道我到底要什么,要超过宋终南?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要超过宋终南,可是你却一直让我跟她比,她会钢琴,你就逼着我学钢琴,她数学一等奖,你就说我不争气。”
“当我发现我和你的想法一样的时候,我感觉我已经不是我了。被你同化了,我变成了和你一样的人,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不想变成你这样的人,我需要找一个突破口。”可惜她终究找了一个错误的宣泄口。
然后看着面前苦苦哀求的舅妈,嘴里吐出了极其冰冷的话:“我讨厌你!”
“瑶瑶,妈妈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可惜有什么用呢?这一切都晚了,就像你刚刚不相信我会跳下去一样,你不懂我,你一点都不懂我!”
她笑了,夕阳在天边将她的脸也染红了,宋终南的心颤抖了起来,她急急道:“瑶瑶,我们回到从前,我相信你可以的,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重新来过?我不像你那么坚强,我也不像你那样幸运,一生遇见了两个男生,一个萍水相逢却为救你而死,一个深情……”然后苦笑了一下,“那晚我用烟头烫你,被赵深河发现了,你知道他第二天是怎么警告我的吗?”
“他说:‘唐梦瑶,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伤害宋终南,可怪我不顾云清的面子……’宋终南,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受人喜爱。”
宋终南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皱着眉头,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谁为了救我而死?”
唐梦瑶突然笑了起来,“呵,你可以的啊,宋终南,救命恩人都给忘了。许遥川,许遥川!你不记得了?”
“哪个许遥川?”
“还有哪个许遥川?他妹妹得了白血病的……”
宋终南扯了扯嘴角,笑了笑,“你说什么傻话呢!他刚刚还和我一起来了,就在楼下。”
嘴上虽是这么说,脚步却一直往楼梯口移,唐梦瑶看着宋终南的背影兀自嘀咕了一声,“是吗?”
宋终南慌慌张张的下了几步楼梯,准备抬腿,身后是舅妈突然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宋终南回过头,围墙上已经没有了唐梦瑶的身影了,只剩下舅妈趴在围墙上的影子。
夕阳将整个桐镇都染成了红色。
喉咙里好像卡着了什么东西,她想哭却又哭不出来,不一会儿,她睁着眼睛,两行清泪划过。
她一阵恍惚,直接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