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六点的清晨,天空如灰白色稀疏薄纱似的,一切都是朦胧而又飘忽不定。太阳还没升起,阴暗相间的晨光弥散在这个世界里。
空气里都是干净的味道,是秋天的味道;不潮湿也不过分干燥,是一种恰好的湿度和温度,是爽朗干净的秋天的气味。往人行道上看,零落着几片半青半黄的树叶,树木一棵棵伫立在这阴暗相间的晨光里,在守候着,等候着八点的太阳升起。
人行道旁边的早餐铺子里,老板娘正忙活着蒸笼和锅里的小馄饨,热气缓缓升起,模糊了她的视线,也将整个铺子笼罩在一片水汽云雾之中。
铺子前面零散铺搭着几张木质小桌子和小板凳,几个黑点点的人影在这水汽云雾的映衬下,囫囵着吃着早点;有的心里在盘算着今日要行之事,有一位却仍旧是一幅浑沌的未清醒模样,似乎只是在本能的驱使之下,进食这些食物。
她那散乱的头发随随便便扎成一个马马虎虎的马尾辫,豆浆的热气扑腾到她的脸上,隐约显出一个女人的模样。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倔强的嘴唇,碎发散落在脸侧,不算特别白净的皮肤,还有那一双藏在热气里看不太清楚的眼睛。只见她用纸巾抹了抹嘴巴,留下几张纸币,连声招呼都没有打,就离开了,转头向人行道旁边停着的一辆七虎牌轿车走去。
这辆七虎牌轿车是她在约莫几周前,耗尽了大半的家财,才购置的作为创业计划的最重要的筹码。说起来倒也不算是什么创业计划,毕竟就是个开叉叉的快车的路数。但,宇宙的开端也是一个小小的黑洞,她坚信这辆七虎牌小车能够给她带来幸运,作为她颓废几年后的新人生的新开端。
而且,这家她每日来的早餐店,也是她千挑万选之后才找到的好运早餐店,没错,这家早餐店叫做”虎七早餐店”。
她琢磨着,这七虎汽车加上虎七早餐店,这么多只老虎带来的王霸之气,必然能给她带来崭新的成功人生的开端。
今天算是她正式开始做司机的第七个工作日。
路上的车流在缓缓移动着,七虎牌汽车里的丹蔓槿女司机展现了她作为一个女司机的耐心和实力,见缝插针,不缓不慢地变道着又变道着,坚决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更快的机会。同时,她那双猫头鹰一样明亮的眼睛,正快速在手机屏幕和路面上切换着,企图抢到一个远单。
自从几日前她开始工作,她就烦透了那些十分钟路程的短单,“这些短单又有什么意思呢。”她嘀咕着,看着手机屏幕上一个个单子被人抢去。终于,屏幕上跳出了一个去机场的单子,“哇哈,终于给我等到了!”,说时迟那时快,她像是弹簧一样的手指使出了全部的一阳指功力,马上就抢到了这个单子。
“从羊杨阳小区8栋到樊城机场一号航站楼…”,她嘀咕着,“什么小区名啊,羊杨阳,这开发商真是奇葩,这都取的什么名字啊。”她凭借着她那优秀的女司机的实力和耐心,终于在见缝插针的变道接着变道之后,脱离了这水泄不通的车队,抄近道,来到了羊杨阳小区8栋的楼下。
这羊杨阳小区出乎她的意料,虽然是一个颇为陈旧的小区,但是环境干净,路上零落着一些秋叶,更添加了一份秋天的浪漫气息。蔓槿手动摇下了车窗,给这位泷乘客打了个电话。
”喂,我是叉叉快车司机,是你叫的车吗?到樊城机场一号航站楼,我已经在楼下等着了。”蔓槿的眼望着楼道的出口,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轻柔又模糊的声音,似乎是男声,但又过分模糊分不清性别,“是我叫的车。我现在下来。”
“那你快点啊。”
那头没回复,已经是挂断的忙音,“嘟嘟嘟”。蔓槿撇了撇嘴,只好尽量耐心地等着。
倒也只是十秒钟的时间,就见他出现在楼道口那里,正在慢慢地下着楼梯,整个动作显得缓慢而谨慎。他低着头,身形瘦长,修长而干净的手指正牢牢抓紧栏杆的扶手,一步步,缓缓地慢慢地往下走。不知为什么,蔓槿突然觉得她好像在看一只刚学会下楼梯的小狗,莫名的,她想要看到他的脸。
还没等蔓槿看清他的脸,她倒是发现了他腿脚的残疾。一只裤管里是空荡荡的,虽然有着金属的假肢,但还是能够分辨出和另一只腿的不同。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每一步都踩得非常的缓慢和谨慎。有时候,苍白的手会在那只不变的腿落地的时候,分外用力地抓住栏杆,显得特别有雕塑的美感。
终于,他下了楼梯来到了平地,这时候清晨的太阳已经升起了一部分,那灿烂的温柔的金黄色的晨光洒在他的脸上,有一种隽永的美感。那是温柔而又坚定的眼,那么单薄而又倔强的唇,消瘦的脸庞,苍白却又立体,一双眼睛似乎是黑珍珠嵌在了美玉之上,温润却又有无限言语。
这一切似乎发生了很久,但也其实就是短短几分钟,远远不到一眼万年的水平。花痴归花痴,蔓槿作为一个资深花痴,很好地掩盖了对皮相的痴迷,很随意地问,“是你吧?泷先生?尾号为6666的,去樊城一号航站楼?”她也没下车,也没搀扶,更没体现出一丝一毫对残疾人的尊重。她仿佛根本就没发现他的不便之处。
泷晟那薄薄的倔强的唇抿了抿,几乎不可见地点了点了头,然后打开车后座车门,上了车。空气似乎在他上车那一刻有一点凝固,她的心跳似乎也缓慢了几分,当然,这些都是她单方面的感觉。蔓槿透过后视镜又狠狠地并且自以为不引人注意的看了他几眼,才好好地拧过她的头,开始安心做一名负责的叉叉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