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冬天的早晨,有点寒冷的,带着些肃杀的,似乎和樊城的冬夜没有什么太大差别。如果说纽约是一个24小时城市,樊城则是一个18小时城市;纽约24小时不停息,而樊城休息的时间也只有短短6小时。可是,和纽约不同,樊城不仅仅是给那些着装精致,一颗心往着更高处看的都市精英的,它更是普通人的城市,充满了老百姓的那种烟火气味。
如果你挑一个樊城的早晨,在那大街小巷里走一走,你会发现一会儿就可以看到一个早餐铺子。不大不小,刚刚好容得下老板娘那胖胖的体型,还有那似乎雷峰塔一样高的层层叠起的蒸笼,再加上几个食客的座位。窄窄的小路旁边种满了白桦树。冬天光秃秃的白桦树却别有一种向上的生命力,那种不断向着天空生长的力量。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无论是雨季还是艳阳,它就这样近乎笔直地存在着,似乎要戳破头顶上的天空。
就是这样的早晨。寒冷的,肃杀的,又烟火气十足的。红尘滚滚,白云苍狗,不曾为谁停留,无论是那些掌握杀生大权的人,还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从这个角度来看,神爱着所有人。
当然,蔓槿才没有时间去思考“神是否真的爱着所有人”。她活在这红尘之中,每天被一桩又一桩事情席卷,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她是鲜活的,每一点喜怒哀乐,都是如此真实。
此刻,她正匆匆忙忙地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行李包,近乎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跑。倒不是她平日里也如这般莽撞,就像一个几岁刚开始学步的孩子。而是今天对于她而言,实在是很重要的日子。和泷晟约定的时间,是绝对不能错过的,她还想在泷晟面前好好表现,争取留下一个好印象呢。就是这样简单,淳朴,干净,不含杂念的热切,年轻真好啊。
生怕从她小区去泷晟的羊杨阳小区这一路上又堵车,蔓槿提早了两个小时出门。天才刚刚有一些光亮,一切都还在一片迷朦之中。近处尚且可见,远处则似乎是那海市蜃楼一般,一片云里雾里,无法捕捉。
蔓槿不像往常一样随手把行李往后备箱一扔,而是仔仔细细清理了后备箱的空间,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行李包往往角落里塞了又塞。生怕占了太多的空间,让泷晟没处放木架,帆布,还有其他的颜料和工具箱等等。
之后她又仔仔细细地用清洁布把座位擦了个干净。之前蔓槿可是从来都不愿意清理座位,也不愿意花钱去洗车。按照她的逻辑,如若有雨,何必洗车?更何况,她是铁打的无产阶级,哪里有洗车的费用。但今天,蔓槿用着百分之两百的心,仔仔细细地全方面清理了所有的座位,和座位之间的缝隙。一切结束之后,还掏出一瓶空气清新剂,使劲地在车里各个角落喷来喷去。她生怕自己平日里那种汗味,还有乘客来来往往所留下的体味,让平日里习惯了整洁生活的泷晟感到不适。
可能有点过猛,这辆车闻起来简直就像一千朵郁金香。荷兰人或许也无法理解这样的香水品味。不过,蔓槿没有意识到这点。她平日里过惯了穷日子,接触的都是些平价的东西。什么高级香水,那对于她而言,就像皇帝的金锄头一样稀罕。她习惯了那种三元店里的劣质香水,那种浓烈的扑鼻而来的气味。所以她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意识:真正怡人的香水应该是似香非香。
蔓槿到羊杨阳小区的时候,天才刚刚揭开了部分面纱。晨光弥漫在这个世界,似乎要一点点吞噬掉夜的黑暗和那混沌不清的一切,慢慢重新点亮它。
蔓槿没有马上给泷晟发短信。还是太早了。泷晟说不定昨晚像她一样很晚才睡,早上应该多睡一会儿才能养足精神。毕竟画画是一件十分耗费眼力和体力的事情,一画就是不停歇的好几个小时。她这么想着,把车熄了火,在车里慢慢等着。等着等着,她不知不觉被困意催眠,歪着头倚着方向盘眯着眼,似乎睡着了。
泷晟并不想像以前一样麻烦蔓槿,所以同样的他也没有给蔓槿发消息,询问蔓槿是否已经到了楼下。因为腿脚不便,而且有着这么多的行李,泷晟一个人从八楼搬到一楼,颇为幸苦。但生性倔强的他,并没有向邻居或者身边的其他人寻求帮助,而是选择自己一个人慢慢地一点点将这些行李全都从八楼挪到了一楼。
因为怕搬东西所花时间太久,泷晟同样的一大早也开始一天的行程。等他把所有行李都挪到一楼,他那假肢和身体交接处已经因为不断的摩擦和压力而开始隐隐作痛。那疼痛似乎是隔着一层厚布,有人在拿着刀慢慢地刮骨。泷晟的额头泛出点点汗水,嘴角也因为一直咬牙忍痛而扭曲着。
等他喘了一口气,在一楼楼梯间站直了身体,往外看去,正正好看到蔓槿趴在方向盘上迷糊的样子。樊城的清早,一切都是那么寒冷,那么肃杀。但不知道为什么,泷晟的心里却感觉到了一点暖意。好像有人用手轻轻碰触了他的心。他感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和快乐,那种从内心泛出的快乐。那种抑制不住的,完全自然而然的快乐,就好像下雨后看到彩虹出现时嘴角绽开的笑容,轻松的,简单的,却是温暖的。
蔓槿触动了泷晟的心,以一种她完全没有察觉的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