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其实事情已经很明朗了。
方家药行就算真的有心出售假或坏的药材，也总会用些手段来掩饰，以次充好，以假当真……哪敢直接就将沾过水的药材卖出去，更何况出售的对象还是襄城郡守府，对方也不可能不查验。
所以徐管事非常平静地将事情揽了过来，自言将药材带回府中后，保管不当，让药材淋了些秋雨，因为害怕主人责问，就跟郡守公子说方府售假，然后急冲冲地带人过来推卸责任。
方云玉也没有深究，只说会派人到郡守府通传，将今天之事原原本本地告知郡守大人，让郡守大人来惩处他——这当然是种无言的默契。
看热闹的众人不过唏嘘了一番，说了些“世风日下朗朗乾坤”，或是“我早就知道方府不会做这种事情”之类的话，就无趣地散去了，而仇富的布衣书生倒是得到了些赞赏，什么“不畏强权”、“为民请命”等把他砸得晕乎乎的，他坐在地上怔了好半天，感受到几个郡守府家丁看他的不善眼神，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辩解。
至于君羡，早在李掌柜用小手斧劈开箱子时，就拉着水儿优哉游哉地回方府去了。
对于大小姐没有将盛气凌人的徐管事送官查办，小丫鬟大概还是有些不开心，也有很多的疑问，比如，那个刻薄的仇富书生为什么忽然会帮方府说话？徐管事怎敢拿着一堆淋过雨的药材上门讨说法？等等。
“知人口面不知心，说不定小书生表面上是个反派，其实内心很善良、很有正义感呢？”他笑着揉了小丫鬟的脑袋，将她的发髻都是弄散了……方家大小姑娘都这么喜欢摸头杀，果然是有原因，手感真好……
“知人口面……不知心？”这句话当然很好理解，从字面上看，大概就是能轻易看到一个的外貌，可想要看清他的内心却并不容易，很契合语境，但是小丫鬟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协调，有些疑惑地喃喃自语。
然而这句俗语其实最早出现在明朝，她大概是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品出其中的真实意味了。
打发完水儿，君羡微微收敛了笑意，其实他心里的疑惑一点也不比她少。
方云玉与那位不知道名字的郡守公子，或者说方府与郡守府的关系，似乎有些微妙——一般而言，古代商贾之家的地位确实低下，可方府好歹是立足襄城三十载的顶级商户，积攒下的名望、财力不见得就比当地的豪门大族差上多少，郡守府若是有意结亲，该说媒说媒，该下聘书下聘书……总之，按流程办事就是了，何必要用这样的手段请方云玉到郡守府？
再者，这位不知名的郡守公子似乎也有些太过自负了。
今天发生的事情，确实有可能会对方府的名声造成影响，但本质上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手段而已，以方府经营药材生意三十年的本事和手腕，就算没有他在暗中相助，想要处理这种事情，应该不会有多少的难度……只是他想起当徐管事以势压人时，方云玉不自觉流露出的疲惫神态，又觉得事情应该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郡守公子似乎非常笃定她会妥协，甚至连药箱里的淋雨药材都懒得去做些处理了……这其中必有内情，他第二次这样想道。
“水儿，”君羡叫了声身侧还在琢磨“知人口面不知心”的小丫鬟，问道：“你以前听说过郡守大人，或者是有关郡守府的事情吗？”
“知人……啊？公子你在跟我说话吗？”小丫鬟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着他。
君羡又好气又好笑地敲了敲她的小脑袋，“快说。”
小丫鬟表情委屈地摸了摸头，认真地回想了一会儿，才有些含糊地说道：“水儿平时很少出府，只知道郡守大人好像姓……姓赵……唔，好像没有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循循善诱，“那……郡守府大人们，有没有派人，或者亲自登门拜访过方家？”
小丫鬟苦思冥想了好久，某一刻，忽然露出激动的表情，说道：“水儿想来了！今年开春的时候，郡守府好像真的派人来过方府，他们是来……是来……”
“提亲？”君羡提醒道。
“对！”小丫鬟一下子跳了起来，愤懑不平地道：“他们是来替郡守公子提亲的，说想把大小姐纳为妾室，但是大小姐不愿意，所以老爷就当场拒绝了他们……那个赵公子肯定是怀恨在心，所以今天才派人过来闹事……哼！坏人！”
君羡点了点头，原来是已经被拒绝过一次了，怪不得要用这种小手段请方大姑娘见上一面……只是这些都是半年前的事情了，那位郡守公子为什么偏偏等到现在才发难？期间就没有再做些什么吗？
他又问道：“之后郡守府的人还有来过吗？或是像今天这样到方家的药行里找麻烦？”
“没有了……”小丫鬟沉思了一会，忽然又说道：“但是，说到提亲……大概在两个月以前，又有人到府上向大小姐提亲了，大小姐还是没同意，拒绝了……”
听到她的话，君羡隐约觉得这可能就是他想不明白的隐情了，于是追问道：“后来呢？对方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小丫鬟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毕竟只是个下人，还是个懵懂的小丫头，知道的事情当然不多，君羡又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轻轻说了声谢谢，便没有再追问了。
只是他心里愈发地笃定，这些在两个月前向方府提亲的人，就是方云玉，或者说方家有些处处受制的关键——他们也给了方府莫大的压力，而郡守府则在这时趁虚而入，以至于让方云玉都是有些疲于奔命，甚至一度想妥协。
这样看来，这些人至少也是能与一方郡守相提并论的大人物——那么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呢？
……
……
方家药行。
方云玉看着脸色阴沉的徐管事带着家丁离去，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方严。”
“在。”
“通知方家在襄城内的几大药行，以后遇到郡守府的人……一切身份可疑的人来买药，都要做好记录，不能出任何纰漏。”
“是。”
“大小姐，李老掌柜颤颤巍巍地向她行了一礼，自责道：“这次是老夫疏忽了，给小姐和老爷带了麻烦……老夫实在是……”
方云玉摇了摇头，轻柔地安慰他：“这次的事，我心里有数，跟您没有关系……都是方府的家事，其实是我们给李伯带来麻烦了。”
知道些内情的李老掌柜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问道：“父亲回来了吗？”
方严想了想，回答道：“算算时间，应该今天晚上就能回到襄城了。”
方云玉点了点头，“父亲回到襄城后，马上通知我，另外，不要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事情。”
“是。”
她又吩咐下了一些事情，大概都是关于药行以及中秋将至一些的安排，事无巨细，条理清晰，方严和李掌柜都将之一一记下，她这才走进药行坐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李老掌柜无言地陪着她坐下，而方严则是恭敬地侍立在一侧，好一会儿之后，她忽然问道：“李伯，您早年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可曾见过……可以闭着嘴，模仿别人说话的人？”
李老掌柜明显地怔怔，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想一阵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硬着头皮道：“老夫活了快七十年了，从来都没听过有人可以不张嘴说话的，更别说闭着嘴模仿别人说话了……大小姐为什么忽然这样问？”
“没事，云玉只是随便问问而已……”方云玉只好将心里另一个更无稽的疑问咽了下去，既然没有人能闭着嘴说话，那自然也不可能有人可以隔着好几丈的距离看穿木箱子了……她想了想，对方严吩咐道：“派人查一查今天的那个书生。”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