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酒店,这间包房,周铭铸是第二次来,上一次还是在陆遥成立新公司的时候。几年了,这里的豪华未变,陆遥和周铭铸却感觉到了彼此间巨大的变化。
“你的事我听说了,实在不行咱就不干了,我下面好几家分公司呢,你去哪儿不是个一把手?”陆遥翘着二郎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要是来给我出主意怎么回厂呢,我谢你,要是安慰我,你就编点儿瞎话骗骗我,让我心里好受点儿。”
“要我说你这事也不算啥事,不行拿钱平了,多少?兄弟给你出。”陆遥拿出一张卡摆在周铭铸面前,“你说你也是,咱俩以前的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出这么大的事也不说找我,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你这是何苦呢?这些钱,拿去。”
周铭铸没有拿,只是看了一眼:“多少?”
“反正够交纳你那些回扣的。”陆遥轻描淡写的口气让周铭铸有些不舒服。
“真大方。”周铭铸笑笑,“真是好兄弟。”
陆遥拿起烟斗,轻轻地放里面点烟丝,慢慢地品了一口:“香吗?这是津巴布国烟丝,它最大的特点就是香气醇和、协调浓郁、烟气质感强、烟香丰满,铸子,你抽的是啥?生命源,还是大重九?”
“我不抽烟,抽你这二手的就够了。”周铭铸揉揉眼睛,这烟味闻起来确实有些香甜,他却并不喜欢。
“对,我忘了,你不吸烟。兄弟,当哥的劝你一句,想要钱找我,没必要死守着国兴那个老厂,来我这里,只要你愿意,钱不是问题。”陆遥向周铭铸抛出了橄榄枝。
“但是我不想来就是问题了。”周铭铸起身要走。
“铸子,我劝你一句,有些事情查得清,有些事情查不清,何必这么为难自己呢,我公司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陆遥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他等待着周铭铸的回头。
“大门不能总开着,风大、进灰。”周铭铸回头,拿起桌上的卡看了看,“没做过的事情我不会认,不该拿的钱我不会拿,无论是你的卡还是那个所谓的回扣。”
周铭铸把卡推回到陆遥的面前,走出包房的坚决和当年并无异样,陆遥一个人坐在包房里,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周铭铸一向是国兴厂的风云人物,他出事了,无论怎么遮掩,很快也就人尽皆知了,尽管更多的人选择相信周铭铸,但是调查结果出来以前,谁都不能够让周铭铸重新回到岗位上。
“铸子,来4S店吧,现在可不比当年,4S店遍地开花,售后工程师岗位真的缺人啊。”老六约周铭铸见面的时候,周铭铸已经想到了他要说什么。
“这可真是啊,这么多人喜欢我,就国兴厂不喜欢我。”周铭铸苦笑了一下。
“我没什么大能耐,但是当初如果没有你,就没有我这份工作。铸子,你的能力我知道,这里一定会给你大展身手的舞台。”老六的邀请很诚恳,他知道周铭铸对名利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只要能让周铭铸有施展才能的空间,周铭铸一定会欣然前往的。
“老六,你想过没有,我现在是一个正在接受调查的人,我去了会带给你什么影响,还是算了吧,等着吧。”周铭铸的话毫无斗志。
“我们看中的是技术,而且我给你担保,我做你的担保人,有任何问题让他们来找我。”老六的邀请十二分地诚恳,“铸子,来吧,兄弟等着你。”
周铭铸有些心乱,,如果说陆遥的邀请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或者是炫耀的话,那么老六的邀请对周铭铸来说才是真正的雪中送炭,对此,周铭铸除了感动别无他言,中国汽车行业发展迅猛,到处都需要成熟的技术型人才,可是就这样离开国兴厂吗?周铭铸心有不甘。
“既然不想去,为什么总是要想呢?”温暖知道周铭铸此时的进退两难,一边是4S店的诚挚邀请,一边是国兴厂的停职调查。
“我就想,我对国兴厂的执念到底是对还是错。”周铭铸对国兴厂的情感的确是难以撼动,但这种不被信任的停职却不能不说是一种伤害。
“当然是对的,你的事业就是在国兴厂。”
“可是现在国兴厂的大门我都进不去,何来的事业呢?”周铭铸等待调查结果已经快一个月了,上班的时候想休息,真的休息下来了,周铭铸却感觉无比的空虚,他想要尽快上岗。
“铸子哥,我不知道这个例子我来说是不是合适,都说人生总有起起落落,就连带着我们走进改革开放的***同志都经历过人生的三起三落呢,我们没有他老人家的伟大与睿智,但是我们需要从老一代人学习一种精神,一种打不垮的精神啊,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问心无愧,才能坚定我们的信仰,别轻意放弃。”温暖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周铭铸。
“当然不会放弃,我只是突然有些找不到方向。”
“方向就在咱们自己手里啊,那个和德国大众公司合资建厂的可行性研究报告北京给出了具体的意见和指导思想,你看了吗?改了吗?进一步研究了吗?回来就往那儿一扔,没事了?”从来平静如水的温暖很少如此着急。
“这个东西不是已经交给其他人去做了嘛,国兴厂也不是就我一个人。”
“他们去北京了?他们亲耳听到上面的指导意见了?他们一起去德国实地考察了?如果你要走,也请你把手头工作弄明白再走!”一直以来温暖觉得周铭铸是打不败的,却没想到这次他就这样想放弃了,是因为外界工作的诱惑还是他真的对国兴厂失望了?
“我弄明白有什么用!?没人相信我!他们都在查我是不是拿了回扣,是不是贪污公款,就连比赛我徒弟工具被调包都成为了他们调查的一个依据,说那工具是我进的!那是高文勇偷偷换掉的!我想着一个年轻人有个工作不容易,回来这事我提都没提,谁能想到居然会有人拿着这个说事!?”周铭铸咆哮起来,一个月以来的压抑终于爆发了。
“这个事你回来的时候怎么没说?”
“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说那个干啥,而且也没有影响到我们的比赛结果,不想影响一个人的前途。”
“那你的前途呢,你就是为别人想得太多,乐子也是,自己的工具也不看住……工具?”温暖突然想起来点什么,“你说是不是因为那次比赛才提到的你引进工具不合格,要知道乐子的工具可都是你给的,特别是他参加比赛的那套扳手,不就是你在机夹车间购进的吗?”
“不会吧,高文勇不至于吧?”
“铸子哥,你最大的优点就是善良,永远不会把别人往坏处想,可是这也是你最大的弱点。你想想,高文勇这么做对他没有什么好处,顶多乐子拿不到成绩,对你也没什么大影响,大不了灰头土脸地回来呗,可是工具出现问题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乐子保养不好,往大了说,这问题来了。”温暖的脑回路着实让周铭铸吃了很大一惊。
“你可太敢想了,有那么复杂吗?可是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因为他爸当年的事?为自己犯的错误承担责任不是应该的吗?难道为了把我撵出国兴厂,他们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周铭铸感觉后背一阵阵发凉,“唉,小时候盼着长大,长大了才知道小时候有多好,滚铁圈、抽冰猴,淘气惹祸不过挨顿揍,饿了冷了有妈呢,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愁。”
“你还好意思说?我这么一个父母和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为了让你不少挨揍,帮你说了多少谎。”温暖撇撇嘴。
“是呢,你这么一朵漂亮的鲜花,怎么就插在我这片沃土里了?”周铭铸拥过温暖,一个如此娇柔的女子尚能和他风雨并肩,他又何惧向北而立,迎风而上呢?
“真能给自己贴金,还沃土呢。”温暖拉过周铭铸的手,一下一下地拨弄着他的手指,“铸子哥,我觉得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找调查组说清楚,或者干脆不理他们,在家把和大众公司合作的可行性报告按你的想法修改定稿,至于那些人,国兴厂是国家的,不是某个人的,你大可不必理会他们。”
周铭铸沉默了,他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一心想把手头的工作做好,他没想要名利仕途,他所有的努力和付出无非来自心底对汽车事业的执着与热爱,可是为什么总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阻挠着他。
“太不像话了!”温建军知道温暖深爱着周铭铸,但他没有想到温暖爱周铭铸已经没有了原则,“周铭铸的事有调查组呢,我希望你做好自己的事,不要过问得太多!”
“我也是国兴厂的人,我只是提出我自己的观点,而且我并没有找调查组去说,我只是把自己想到的事说出来,希望帮助调查组快得出结论,好让铸子哥尽快回到岗位上。”温暖没想到自己对周铭铸的开解居然让惹得父亲如此生气。
“在调查组调查期间,我们所有人都得避嫌,你不知道吗?我允许你去看他,去鼓励他,谁允许你去谈跟事件有关的话题,谁允许你在那里瞎分析的?工具不合格是乐子手里的一个工具不合格吗?那是一批!”
“爸,您别生气,我知道避嫌,我不请求您给予铸子哥任何的关照,调查组秉公办事就行。但是于公于私我也是希望铸子哥早点回去上班,现在和大众公司合作的事项时间一天紧过一天,这件事一直是铸子哥主抓的,现在突然换了人,他们要重新了解整个过程,整个数据分析,重新整合所有的可能性,那么这个可行性报告出来的时间一定会拖后的,您以为我真的只是为了铸子哥吗?没错,我承认我没那么伟大,完全是为了国兴厂的辉煌,从内心讲我更多地是希望铸子哥能够重新到岗,重新发挥重要的作用,而他的作用发挥出来最终受益的不仅仅是个人,还有国兴厂啊。”
温建军听完了温暖所有的话,没有发表意见,他沉默了。温暖说的话他不是没想过,他甚至想请调查组晚些时候再过问这些事情,但是规定就是规定,国兴厂不能容得任何一个人一手遮天,也不能断言中外合资办厂的事没有周铭铸就成功不了。这一夜,温建军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