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生忽然一阵心悸,就听到警卫员小刘一声“报告!”
“参谋长,接到急电,云来镇安家村,因连日来大到暴雨,造成山体滑坡,当地人武部,消防,民兵已经赶去救灾,并向咱们军分区请求紧急支援!”
李云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抢上前,一把抓住小刘的肩膀。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刘不明所以,仍然尽责的重复了一遍。
“安然,安然就在那里!”李云生觉得心一下子碎裂成雪,整个人摇摇欲坠,他握紧拳头,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通知各部门紧急集合,齐去支援云来镇安家村!”
小刘大声应是,赶紧跑去传达任务。
李云生颤抖着双手,拨出一个个电话,下达一句句指令。心里暗忖:冷静点,李云生,安然还在等着你去救!那么多人都等着你去救,你一定要挺住!安然,你一定要挺住,我还想跟你过一辈子!
云来镇安家村的山体滑坡事件,初步估计约100多万方,覆盖面接近一公里范围,摧毁房屋四十多间,受灾人数暂时无法统计。
云来镇及周边地区人武部,消防部,警方,医护,急救组,地质专家,环境保护部门,搜救犬等等全部到位,调集了所有能动用的物资,车辆,直升机,开辟了整个绿色救援紧急通道,争取救出来的人第一时间得到救治。
十几台长臂挖掘机一刻不停的挖着泥石,各部门救援人员及车队分成无数小组,冒着大雨,奔忙在生死第一线,力求救出更多的生命。
李云生带队急赴事发地,途中抽空拨打安然号码,一直无法接通。
心一直往下沉,又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一生,他从未试过如此慌乱和绝望。
大雨一直哗哗下个不停,滑坡的地方又形成不小面积的泥石流,给救援组造成无数的困难和危险。
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影,各运输车辆繁忙的疾驰。
距事件发生已经过了六小时,救出二十七人,有生命迹象的十二人,已送医抢救。
初步统计,约有一百多人受灾,救出二十七人,还有将近八十人失联。
李云生带着所有官兵前来的第一时间,就投入到紧急救援队伍中。
他不清楚安然的家是哪套房子,不知道是不是受灾区,心急如焚中,他无计可施,又不可能丢下自己的责任,跑去四处打听。
只得百忙中拉过警卫员小刘:“去找找有没有安家村的群众?找到的话,第一时间带来见我!”
如今人仰马翻,未受灾的村民早已紧急疏散,受灾的正在紧急救援中,要找到原住民,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小刘虽然知道首长下达的任务,不是那么容易,照样义不容辞的跑去完成。
看着满目疮痍,片瓦不存,到处都是石块泥土,还有奔流的泥河。他不敢去想像,那里面,也可能埋藏着那个心仪的女子。
抓过一把铁锹,他冲上去,随意对着一处地方死命的挖掘。
警卫员小张急忙上去阻拦,“参谋长,您不用亲自动手,现场还需要您指挥工作!”赶紧把雨披给他披上。
李云生内心的痛苦无人知道,他咬紧牙关,木然放下手中铁锹。
这一刻,他深深的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对安然说过,有事找他,他会解决。现在,面对生死,他无法解决。
而今,他只有硬生生把自己的心分成两半,一半有条不紊的指挥现场救援,一半揪心于那失联的恋人。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那个女子已经深深的铭刻在自己心中,那么鲜活,那么深入。甚至,他无法去想象失去她该怎么办!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摘自汤显祖《牡丹亭》
以前不理解这段话,人生一世,除了情爱,还有很多要去完成的使命。岂能为了所谓的爱情,去生生死死的。
少年热血的他,当年很对这些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如今面临心爱女子的生死,却感肝肠寸断。
所以,火烧至肉,才疼,情感于心,才痛。
可是,他却不能去伤心,不能不顾一切去寻找安然。他是来参加救援,是要救更多人,不只是一个人。
军人可以无家,不可以无国!可以爱千万人,却不能只爱一个人。
绝望,痛苦,所有的情绪按捺在心中,李云生冒着大雨,不停的奔忙,雨水流进眼眶,已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距事发时间已过了二十小时,经过众人努力,又救出二十人,其中只有五人还活着,其余已经遇难。
所有的救援人员心中都很沉重,时间越久,生还的机会就越渺茫,尤其是这铺天盖地的泥水砂石,一旦被覆盖,压根没有生存的几率。
在大自然的力量下,人类渺小如尘。只要它一挥手,所有的生物顿时灰飞烟灭,无可抗拒。
小刘匆匆忙忙,拉着一个男人来到李云生面前:“报告首长,这个村民是安家村的,因为外出打工,听到家乡出事,才刚刚返回!”
李云生急忙一把将那个,看着老实憨厚的男人拉过来,焦急的问:“老乡,请问你认识安然吗?知不知道她家房子在哪里?”
男人也是一脸焦急的点头:“知道,我是安然的哥哥安海,刚刚听到消息赶回来!我家的房子就在村口,就是那边?!”
他抬手指着不远处,一栋被弄得破破烂烂的房子,因为那小院离山体较远,幸运的没有被泥石覆盖,只是被推离出原位置,变得支离破碎,摇摇欲坠。
李云生顾不得眼前这人,有可能是自己的大舅哥。
连忙推着小刘,“赶紧去打听一下,那栋房子的人哪去了,什么情况都问清楚,不得遗漏!”
“是,首长!”小刘忙着跑去打听消息。
李云生的心砰砰直跳,目测屋子的情况来说,算是受灾较轻的,至少没有被泥石流掩盖,是不幸中的大幸。
里面的人即使受伤,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吧?这一刻的李云生,不信仙佛不信命的他,居然向着所有的神佛祈愿。
失去才知可贵,爱过才明情真。
安然,你无恙否?你的亲人无恙否?
安海心里焦急,也没反应过来,这个军官好像认识妹妹,而且关系还不一般?
他只是盯着小刘远去的方向,心急如焚,盼望那个军人能顺利打听到家人的消息。
李云生一直如油煎火烹的心,这会儿有了些缓冲。
他拍拍安海的肩膀,安慰:“别急,家里人一定没事!”
安海心不在焉的点头,没注意他话中的含义:“谢谢你,军人同志。”
持续的暴雨,这会儿开始变得小了,淅淅沥沥的。
小刘去了大约半小时,才回来,报告:“那栋屋子一共有十个人,六个大人,四个孩子,在事发的第一时间,因为靠近灾区边缘,已经被顺利救出,无人死亡!
“只是各有不同的受伤,目前都在云来镇医院救治。唯有屋主的女儿,因为掩护亲人,头部和背部受伤较重,先送到云来镇初步救治后,又转到G省医院急救,目前暂时没有最新消息!”
李云生和安海,齐齐舒了一口气。只要人没死,一切都可挽救。
“请问你有几个姐妹?”李云生忙转头问安海。
安海愣愣的说:“就安然呀,你不是认识?”他这会儿才觉得不对。
李云生此时才彻底松了口气,不用说,那个重伤的女子,一定是安然。
虽然她现在情况不好,总比丢命强。
他忧心着安然的伤势,苦恼此刻却无法前去探望。
转身拍拍安海的肩膀:“大哥,家里人都没事,安然在G省医院,不知道伤得如何,你能不能代我去看看?我把手机号码告诉你,到了那里,情况如何,你打电话给我说一声,免得我担心,好不好?”
听着他这熟稔的语气,安海瞪大眼,一脸吃惊,结结巴巴的说:“你…你和安然?你是安然的什么人?”
“我是她男朋友,你赶紧去,我安排车子送你?”李云生虽是询问,却是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
他实在担心安然的安危,顾不上安海此时的心情。
安海更加吃惊:“安然…安然的老公不是,不是宋明?你,你怎么成了男朋友?”
“她离婚几个月了,大哥,你就赶紧去吧!这些话以后再说!”李云生叫过小刘,认真交代:“开我的车,把安大哥送到G省医院,找到安然,问清楚医生她的具体情况,回来向我仔细报告!”
小刘挠挠头皮,“首长,我的任务是保护您的安全,我离开,谁保护您?”
李云生给他个脑勺,笑骂:“小兔崽子,不听我的话,就是不遵从命令,赶紧的去!把这事儿给我办好了,首长比啥都高兴!”
小刘只好听从领导安排,带着至今仍然搞不清状况的安海走了。
李云生这下才真正的放了心,再无后顾之忧,重新投入救援工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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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觉得全身重如铅压,嗓子仿佛有物堵着无法发声,头疼欲裂,就像一柄大锤在使劲敲打。
她看到山体滑坡,泥石流来了,她拼命跑,拼命叫,没人听见。村里的父老乡亲,没人出门看一看,危险迫在眉睫,她没办法去一家家解救,更不敢回头。
母亲,她看见母亲了,因为担心她,吴敏站在大门口张望。
恐惧紧紧摄住安然的心神,死神就在她身后追随,她不能让母亲出事。
她扑过去,把吴敏牢牢地护在身下。就算死,也让她死在母亲前面。
气浪翻涌,她能感觉到泥水砂石冰冷的覆盖在她的后背。
母亲被她紧紧抱在怀里,她的头被重物击中,恍惚中,感觉是一块滚落的石头。
在陷入黑暗前的短短瞬间,她首先想到宋欢,更多不舍。其次,她居然想到李云生。如果她死了,最遗憾的是,还没来得及对他说:她喜欢他,想勇敢接受他的感情,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来不及,一切都来不及了!
如果有来生,如果再相逢,云生,我会许你一世。
陷入黑暗前一秒,她的唇边露出释然的微笑。
宋欢眼睛哭得红肿,嗓子都哭哑了,她看着探视屏幕,眼睁睁的见母亲躺在重症监护床上,全身包裹着厚厚的绷带,到处插着急救管子,无知无觉,不知生死。
云朝霞的表情和她同出一辙,她不敢相信,活生生的好友去一趟老家,居然把自己弄成濒危欲死。
怎就那么倒霉,遇上山体滑坡泥石流。
接到吴敏的电话时,她当场晕倒,被同事掐人中弄醒后,到学校接上宋欢,一趟急奔G省医院,假都来不及请。
两人已经守在这里两天两夜,没有挪一挪。赵文杰在她们之后赶来,虽然也很担心,毕竟是男人,要理智点,眼看劝不动两人,就负担起两人的生活起居。
强押着她们吃东西,押着她们闭上眼睛休息。
周邦国赶来看望一下后,又匆匆赶回去,毕竟家里还有孩子要照顾。
警卫员小刘开车带着安海,赶到G省医院,看到安然的危险状况,忙找到她的主治医师,遵照首长命令,询问她的情况。
主治医师姓马,是G省医院脑外科主任级别医师,由于安然情况特殊,是重灾区第一时间送来的伤患。
医院领导极其重视,立即安排脑外科权威马主任亲自接诊。
当时安然用直升机送来时,已经命悬一线,拍了头颅CT加核磁共振,G省医院就马上安排急诊脑外科手术,本院的几个专家亲自操刀。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精密手术,才把安然从死亡线拉了回来。由于她不只是颅内出血,还有胸椎十,十二椎骨折,右前胸第三,四肋骨骨折,合并开放性血气胸。
因此,有两次都没有了呼吸心跳,经过心肺复苏又抢救过来。
如今在重症监护室密切观察,只要脱离危险期,就可以转进普通病房。
小刘通过马主任,仔细询问了安然的情况。又把相关检查报告单,病历用手机拍照发给李云生,努力完成首长交代的任务。
安海虽然心急妹妹的病情,可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在这也帮不上忙,再加上忧虑父母及妻子儿女的情况。
因此,在对云朝霞、赵文杰千恩万谢的感激后,他又跟着完成任务的小刘,返回云来镇。
赵文杰也因为公司有急事,而不得不赶回A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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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虽从电视新闻知道安家村发生灾难,却万万没想到安然会出事。
想到那毕竟是岳父母的所在地,他还是有些担心。
于是,他先打安然电话,无法联系,因为号码被拉黑,发短信没人回。打岳父母电话同样无法联系,只好打电话给女儿。
宋欢六神无主,母亲的倒下让她一下子精神崩溃,她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再怎么早智,也脱离不了这个事实。
听到他的声音,毕竟是父亲,宋欢仿佛找到主心骨,哇哇大哭着,把安然的事情说了一遍。
宋明闻讯,如遭晴天霹雳,刹那间,茫然失措,不知身在何处。
心揪成一团,仿佛油煎火烹,忙不迭订了机票,飞往G省医院。
等他赶到,安然已经在重症监护室呆了三天。
在探视屏幕里看着安然,他真正爱着的女人,脆弱的仿佛随时要乘风而去,化为烟尘。
他心如刀绞,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眼中的热泪。
手中紧抱着女儿,父女俩相对低泣。
看到他,云朝霞情绪低落,也没力气对他冷嘲热讽,谩骂呵斥。
如今见他真情流露,哑声说道:“欢欢已经几天没睡觉,没好好吃饭,你既然来了,就劝劝她,安排她休息。你这样跟着孩子哭,算什么?”
宋明哽咽着点头:“我知道,我只是一时没控制住。谢谢你,朝霞,这几天辛苦你。你带欢欢去睡觉,顺便吃点东西。我在这儿看着,有什么事我马上通知你们。”
摸摸宋欢的头:“乖,跟着云阿姨去好好休息,爸爸在这里守着妈妈,你放心睡觉。你再这样下去,把身体弄坏,等妈妈醒来,谁照顾她?”
宋欢听话点头,牵住云朝霞的手,“云阿姨,我们先去睡觉,一会儿再来看妈妈。”
这几天云朝霞确实累坏了,闻言也没反对,两人去附近酒店要了间房,洗个澡,倒上床,就睡得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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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生接到小刘发过来的资料,了解安然的伤情居然如此危重,忧心如焚又无可奈何。
现在他才理解,当年苏琳为什么,会那么坚决的要求离婚。因为这种我需要你,你总是不在身边的感觉,能活生生逼疯人。
哪个女人能接受一个,遇到危难险阻永远不在身边的男人。
孤独寂寞就不说了,独立无援,漂泊彷徨的时候,是多么希望有一双坚实的臂膀依靠。
男人如山,本是依靠,孰知这山一点都靠不住,谁能无怨?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暗忖:“安然,你要坚强,一定要挺住!等我,我尽快去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