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三脸上的沮丧一扫而空,换上一脸灿笑,停下了脚步,“那我就放心了。——对了,这是我爹让我给你送来的,说是婶娘的赔偿金。”
沙螓婉接过一串铜钱,握在手里问,“大管家还有什么吩咐?”
秦三见他问到这话,顿时又开始愤愤不平,“大管家实在太过分了,秦春那个家伙昨日说了,你们不是秦家庄子的人,秦家庄产的粮食不会供给你们吃,谁要私下售卖给你,将会被赶出庄子去。”
说完见沙螓婉一脸不在意,秦三有些着急,“你别不当回事儿,没了口粮你们怎么办呀?总不能老是吃肉吧!”
沙螓婉不担心,“家里屯的粮食够了,别担心。”
说罢指指来路,让他别送了,然后转身回家去了。
一早上,果然平日来买肉的佃户一个都没有,沙螓婉看着两只兔子,干脆直接剥皮揉上盐巴挂起来了。
看来以后不能打太多猎物,还得趁着猎季再弄几只鹿角来备用,参倒是在山里碰到几株,也得挖回来备着……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忽然门口小径传来脚步声,来人脚步沉重,却似乎竭力想要放轻动静,喘息声有些重,想来体弱。
没有威胁。
沙螓婉放心地重新埋头刮兔皮,想着用这两张皮子给淑娘做个筒子,冬天用来护手防寒。
脚步声到门口时顿住了,沙螓婉没理,只专注于手中的活计,似乎对一切毫无察觉。
“咳”一声,来人轻轻清了清嗓子,吱呀推开门,扬声问:“沙娘子可在家?老夫三白,前来拜访。”
沙螓婉听着这装模作样的语气,不由扯着嘴角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毛皮站起身来,回头望去,只见一位白发苍颜的老者捻须背手,直立在自家破旧的栅栏门边,目光炯炯地看向自己。
沙螓婉注意到他赤着足,裸着膊,身上的衣衫破烂,沾满油星,一身落拓,面上却看起来红润有度,庞眉皓发,双目丝毫不显浑浊,反而清亮有神,此刻正闪着诡异兴奋的光盯着自己看。
“晚辈沙秦忨,见过老先生。家母体弱,正卧床休憩,敢问先生找家母何事?”
自称三白的老者见她望过来,微微挺直腰杆,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点头沉吟不语。
沙螓婉猜到来人应当是那所谓疯子的父亲,不知他此来何意,只好静立等待明示。
“我听闻你昨日伤了我儿冯卓?”
——这是儿子输了阵,当爹的来找场子吗?
沙螓婉问,“敢问贵公子在何地与我相遇?我又在何境地出手伤人。昨日晚辈并无恶意伤害任何人,还请老先生勿要欲加之罪。”
“哦,”三白松开捻须的手,神情一松,忽然一张脸笑成一朵菊花,眼里闪着熊熊的……八卦之意?!
“冯卓就是昨天在山里跟踪你,在你背后出阴招的家伙。——他身上的伤真是你刺的?啧啧,两道子呢,废了我半天劲儿才把铁豆从他胳膊里挖出来。”
说着说着三白嘿笑出声,咂咂嘴回味了一下,见沙螓婉一脸无奈的看过来,顿时又挺了挺腰杆,端肃了面容,捻须微笑,“无事无事,小子不要如此严肃嘛,老夫就是来看看能够伤了冯卓的人长什么样子。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伤了他的人,幸哉幸哉!”说罢抚掌大笑。
“原来昨日山林中偶遇的歹人是先生爱子,多有得罪,还请勿怪。”沙螓婉拱手长揖,赔罪道。
她总觉得这老家伙态度奇怪,怎么像是来看他儿子笑话的?
三白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同仇敌忾的点头赞同,“就是,你说的没错,歹人!莽撞武夫,不懂教化,无药可救!”
“……老先生今日前来,不会是单单来看我的吧?”
三白捻须的手一顿,疑惑道,“要不然老夫还有何事?”
这下轮到沙螓婉愣住了。
三白也觉得自己这话不妥当,顿时有些讪讪,顾左右而言他,“你不请老夫进去坐会儿?”
——这是要讹上她呀!
沙螓婉指指旁边的小竹凳,道一声,“请坐。”
三白撩撩破烂的长衫,跨进门缓步走过来坐到沙螓婉旁边看她忙碌,沙螓婉注意到他虽然衣着不堪入目,但手脚指甲修剪干净,头脸清爽无垢,毫无异味不说,闪身而坐的时候还能闻到熏香的味道。
沙螓婉低头又开始忙活计,一阵山风吹过,将她刚才默诵的《春秋》掀起几页,哗啦啦响一阵。
三白指着书问,“听说你是童生?”
“嗯,传言属实。”
“听说你今年要考秀才?”
“有这个打算。”
三白嗤笑,“那你看《春秋》干什么?”
“《春秋》是必考书目,得看。”
“这书,”三白弯腰捡起来,翻了翻,评价道,“旧。”
沙螓婉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没说话。
沙螓婉眼里的鄙夷太过明显,三白的气性被挑上来了,气呼呼道,“考科举的都是傻子,考了不过更傻!——而且你看看这评注,都狗屁不通,简直误人子弟。你要老是读这样的书,一定会读傻的!”
“你懂什么?——书还我。”
三白见沙螓婉丝毫不以为戒,握紧书不撒手,“我懂什么?!小子有眼无珠,想当年我熟读百经,深谙八卦,出口成章,天下谁人不识吾?一本破春秋,你说我不懂?”
沙螓婉直起腰来,正色看他,“那你身上有功名吗?”
“那当然了!”
“你是状元吗?”
三白冷哼一声,倨傲道,“谁稀罕状元!”
沙螓婉就叹了口气,觉得浪费时间,“你考了,没过,你不是比傻子更傻是什么?”
“……竖子无状!无状!”三白被这话噎地胡子直抖。
沙螓婉拉着自己的书,试图将书夺回来。
眼看书页就要承受不住两方拉扯撕裂了,沙螓婉赶紧松手,无奈极了,决定不跟老人家一般见识,“行行,我道歉,你把书还给我吧!”
三白见自己被个小辈谦让了,老脸终于后知后觉有点红,悻悻把书递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