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明看着远处凤临玩闹的身影,陷入了回忆。
这两年,前前后后共有十多人千里迢迢跑到边关,要拜自己为师。因为边关常有战事,所以自己挑来挑去,总共也就收了三个弟子。
大徒弟自称叫松平礼,资质极佳,蒙明一直以为他姓松,总叫他‘‘平礼’’。
因松平礼是第一个弟子,故蒙明格外用心,一招一式都仔仔细细地教。松平礼也很刻苦,学得一板一眼。
蒙明时常感叹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估摸松平礼再学几年就胜过自己了。
去年,在松平礼已跟着蒙明学了两年,暮色苍茫,夕阳渐沉,广阔的漠野上,松平礼向蒙明作了个揖,恭恭敬敬地说道:‘‘师父,能否将蛟鸣给予弟子?’’
蒙明摇头,‘‘这剑不能给别人。’’
‘‘师父,徒弟对此剑甚是喜欢,师父若交与徒弟,大可放心,徒弟定会好好爱护此剑。’’
‘‘欸,平礼,这真不可啊。这剑……’’
‘‘我愿出黄金百两!’’
蒙明有些不悦,‘‘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松平礼平日虽着素淡的衣裳,但蒙明见松平礼谈吐不凡,丰神俊朗,知道这大徒弟定是个王孙贵族。
但用钱财来换蛟鸣,休要妄想了,他定不会答应!
不料松平礼突然跪下,‘‘请师父将此剑给予弟子。弟子不得此剑,就不起身!’’
蒙明见他固执,干脆也不扶他起来,面露愠色道:‘‘我不会把蛟鸣给你的,你跪下也是白费气力,还不如起来。’’说罢蒙明便大步离去。
留下松平礼久久跪在漠野上。
不知松平礼跪了多久,也不知他何时起身的。第二日松平礼就已离开了,一声不响,衣物都被带走了,留下了五十两黄金和一封信。信中端端正正写着四个大字‘‘蒙将军亲启’’。
蒙明拆信一看,信中写道:
‘‘师父,我乃虞谷人,姓松平,名礼,家住虞谷松川。仰慕师父大名,故不远万里,漂洋过海,前来拜师学艺。恐师父见外,遂隐瞒出身。今因事要回虞谷,徒弟甚是不舍,无奈家人催促,只得忍痛速归。自拜师以来,深受启发,武艺大有长进。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徒弟亦忧师父生活拮据,家中不甚富裕,故只留金五十两,以谢师父指点之恩,望师父莫嫌弃。弟子一直对蛟鸣剑心念不忘,临行前,想得此剑一了心愿,而师父却不肯将剑给予弟子,弟子不解,也无话可说,只得抱憾还乡。愿师父谅弟子隐瞒和鲁莽。来日方长,我定会再与师父一续师徒缘。’’
信里字字真情流露,蒙明却冷哼一声,将信与卢叙、梁知源看了,不屑道,‘‘这厮怎不把昨日以跪求剑的破事也提起来,信上写的倒好听。’’
但卢叙倒是看出蒙明极力掩饰的脸上的悲凉。
辛辛苦苦教的徒弟不辞而别,换作谁也受不了。
虞谷人执着,蒙明也知这五十两黄金非收不可,他就派手下回京城,将其赠给母亲李氏。但李氏年龄大,脾气也倔,听了这五十两黄金的来由,听来者说这是他人给儿子的,就觉得自己若使了这钱财,实在不妥。
蒙明听了手下的传话,知道母亲无论如何也不会动用这笔钱财,但这五十两黄金,蒙明皱眉,回家时要是看到了,就是给自己添堵。
于是蒙明就让梁知源前往京城,将这钱财装入一个铜匣子里,埋入蒙府后院,从此对这匣子不管不问。
他暗暗发誓,这小子一天不回来,他就一天不把这五十两黄金掘出来。这平礼,不,姓松平的,说走就走,竟也不与为师当面告别。
‘‘诶,这松平礼到底是何人?一个虞谷人,我怎么一直以来都未发现其异常之处?我连虞谷语都没听上一句!’’卢叙嗟叹道,语气有些难以置信,也有些遗憾。
虞谷与大恒隔海相望,水路是唯一通道,两国来往基本都是为了通商,卢叙才跟了蒙明五年,之前一直在蒙府洒扫,对主子从虞谷来的大徒弟松平礼甚感兴趣。
梁知源跟了蒙明十多年了,觉得卢叙那无知的样子真是可笑,他白了白眼,并没搭理卢叙。
卢叙知趣地闭嘴了。
蒙府后院,那堆土上已经杂草横衍,枝节茂密,虫蚁群生。距当初蒙明埋金立誓之日,快有一年了。
这方土,还未动。
蒙明自大徒弟走后,有些日子心堵得慌,但他当师父的瘾还没过,没过多久便又收了一个徒弟,叫郭大哲。
蒙明有了上次教训,生怕徒弟学成后弃师而去,便挑中了资质平庸,只有一身力气,但人却老实的郭大哲。
一开始蒙明是胸有成竹的,铁杵磨成针嘛,再笨,好好学,也能会。最初,师徒两个还很和谐,郭大哲犯了错,蒙明还会微笑着指正。
‘‘大哲啊,你这姿势不对,来,不急,我重新示范一遍。’’
‘‘怎么又错了,来,你应该……这样才对。’’
日复一日,郭大哲学了半旬有余,每天至少犯八个错。最后,蒙明再也忍不住了,望着摸着头憨笑,一脸傻气的大哲,他强压怒火,打算劝郭大哲弃武。
一个刀剑常常甩飞脱手,独自站桩姿势奇丑的人,实在不适合练武,估计遇到敌人,大哲傻笑的工夫,就够敌人杀到眼前来了!
‘‘大哲啊,要不你收拾收拾,回家吧。’’
‘‘不行啊,师父,我没学够呢。那个,师父,你刚见到我时,不是还告诉我不能半途而废吗?父母姊妹叔叔伯伯还等我出息呢。’’
蒙明摇头,出息?笑谈!
但他一想到是自己告诉郭大哲不能半途而废的,还是忍住怒火,继续教下去了。
没过两日,蒙明望着动作生硬,屡教不改的郭大哲。他的心彻底崩溃了,上苍啊,这郭大哲是您派下来召唤我去西天的吗?
蒙明一言不发,大步离开,留下一脸茫然的郭大哲。
‘‘师父,你怎么走了?师父?你为甚么走了?你走了我怎么办,师父!’’郭大哲咧着大嘴哭嚎,涕泗横流。
不知道的,还以为蒙明亡故了呢。
蒙明脸色愈发难看了,更是加快了步子。
蒙明将事在信上与凤翥说了,求他想一个好说辞送走郭大哲。凤翥斟酌半日,回了信。
蒙明见信大喜。他素来背书,却牢牢记下了信的内容。
蒙明叫来了郭大哲,语重心长地说道:‘‘大哲啊,我看你不适合学武。我这些日一直观察你,发现你骨骼清奇,适合从事农耕。可你若是再学武,恐怕容易力竭气衰、筋脉俱碎,吐血身亡。为师忧思不已,天下之大,必有你的栖身之地。若你再练武,恐怕……到时候,为师也无力回天啊。’’
说罢,蒙明一脸肃然。
于是郭大哲虽笨,但也知道‘‘吐血身亡’’就是人死了的意思。他信以为真,就赶紧收拾行囊,回乡下蒲家村务农了。他也确实是个种田好手,后来十里八村都认识他了。
蒲家村靠近边关,边关的兵士们很需要粮食。一个种田好手,能为大恒出不少力。
后来蒙明又收了个徒弟,名叫马二,看着挺本分的,身手又敏捷,蒙明便将他带在身边,平日住宿,两人仅一墙之隔。
几月前,在建城城内留宿时,马二夜里偷偷潜入蒙明室内,摸索到了蛟鸣剑,欲携剑而去。所幸蒙明并未睡熟,一下子睁开眼,虎目炯炯。他翻将起来,腿一横扫,马二就被绊倒,‘‘诶呦’’一声重重摔向地面,剑也哐地落在地上。未及马二反击,蒙明就死死摁在马二身上,马二瞪着眼睛,动弹不得。
‘‘好徒儿,为师真是小瞧你了。说说,你是谁派来的?’’
马二紧咬唇,忍住骨头裂开的痛,默不作声。
他抻着手,够到了剑尖,猛地向蒙明刺去,蒙明手疾眼快,手指迅速夹住了剑,又将剑撇远。
蒙明的手指擦破了皮,渗出鲜红,他吮指,不一会,血就不再流出。
马二面如死灰。
众人闻打斗声,披衣前来,见了纷纷询问,知道马二做贼了,无不愤慨。卢叙寻了一条绳子,绑了马二,揪住就是一顿打。梁知源搬了个凳子,坐在一旁讯问。
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很快问出了马二的来头,这马二居然是和荻列的驹初月并称为‘‘双马’’的大盗马铭莲,如莲小生!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是莲也。
可这马铭莲却并非人如其名,而是反其道而行之,表里不一,为人看着谦和,内心狡诈。
也仅是外表如莲罢了。
原来马铭莲早就惦记上蒙明的蛟鸣剑了,借着拜师专来盗剑。
蒙明几人将马铭莲捆好,丢进了柴房,准备次日送入官府。
蒙明回到室内,倦意全无,一把将蛟鸣剑撂在桌上,凄然悲怆。
梁知源安慰道:‘‘主子何必为了一个窃贼伤心!’’
‘‘我不是为窃贼悲,我是为自己悲啊!你看,徒弟都要杀我这个师父了。’’蒙明欲哭无泪,怎么收一个徒弟这么难啊?
梁知源和卢叙相视,陷入了沉默。
这蛟鸣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