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宅被灭口的事第二日才被人发现。开了门,清晰可见的血痕甚至拖到了门口,像是有人在绝望中爬行至门口自救。
最骇人听闻的,是疑似徐氏夫妇二人的尸骨已难辨面容,被吃得干干净净,其中一人伏在另一人身上,紧紧护着身下人。
徐潜龙被发现时是一副蛇尾怪物模样,眷恋地伏在尸骨上啃食着。
官府派人去捕获这妖怪,死伤无数让其逃脱,最后只待将徐宅封起来禁止他人议论。
胥吏贴上封条时似看到有一小娃远远站在远街望着此处,可再一看消失无踪。
那一夜辛离君依旧回了书舍,只是身上多了个沾了泥土的包袱。
包袱内是她从树下挖出的一堆骨头,她并不是仵作,仅能从比例上粗略猜测是一孩子的尸骨。
那堆尸骨旁埋了一个木盒,里面放着一练字帖和用旧的文具,还有一些书册。
她不想再猜测这故事细节如何,只递给掌柜,又割了他尾巴接了一点血。
“真是个奇怪孩子。”掌柜哑声说道。他依旧是那副半蛇半人模样,神情麻木地倒在地上,而魑魅依旧捆着他,替辛离君严密看守。
“你想说什么?”
“孩子,我是指你竟然和一个杀了你玩伴的妖怪和平相处。”
“人死皆有定数。况且你杀心太浅,能力也无法与我抗衡。”
“你心口永远不一。”掌柜叹道。
“我只是做了选择,然后承担这个选择带来的后果罢了。”辛离君停笔凝神想着,然后沾了刚才接的血继续下笔游走在宣纸上。
她脚底已扔了不少废纸,纸团上沾了斑斑血迹,污臭难闻。
“啊,总觉得忘了什么。”辛离君用笔杆挠了挠自己脸。
被她遗忘的某只狐狸此刻正叼着卷轴背着鼓鼓囊囊的大包袱蹑手蹑脚在房梁上挪动。刚想从窗口离开,犹豫了下,掏出一些钱币用尾巴卷着放在工匠师傅作业的桌上。
原本摆放着不少工具材料的桌上空荡荡,干净地毛都不剩一个。
可再次准备要走了,它又有些犹豫,回去伸出爪子捞回几个钱币,边捞边嘀咕,“勤俭持家才行。”心满意足了便轻盈跳出窗外。
千面狐这三日心神不定,心觉是小丫头离开太久想念了。
三日里没事做便在画里偷学工匠师傅的手艺。想想装裱一次需要那么多钱,若它学了也能有门手艺赚钱。
想到这就唉声叹气,自家小主子人美心又软,自己又是她身边唯二的依靠,不帮衬点也连累自己。
它嗅嗅辛离君气息,有些奇怪,为何这方向是那老头的店。
那老头的书舍像是多日未开,门庭冷落。千面狐循着气味进了后进住房,把身上包袱解下来,捶了捶腰。
门开了,千面狐震了震,险些闪了老腰。
里面是一个玉面娃娃正撅着屁股忙活什么。
‘自家小主人人美心又软……’
辛离君顶着一鸡窝头,眼瞧着就是多日未洗浴,正凶残地拿着一把刀具对着一老头模样的半人半蛇捅了捅,接着那哗啦啦的血。还一副不满意模样,又搅了搅伤口,引得那老头一阵呻吟,闻者见泪。
‘自己又是她身边唯二依靠……’
听到开门声,辛离君手下动作未停,抬头望过来,表情明显在回忆它是哪位,想了很久。
“唔……今日书舍掌柜不在已打烊,你改日再过来。”辛离君当着当事人的面满嘴的胡说八道。
千面狐木着脸,视线从她那邋遢样子再到地上的老头,再挪到那显而易见的糟糕不已的环境,进去关上门。
住房内传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才三日啊三日,你看看自己成什么模样?!”千面狐训着乖乖跪在地上的辛离君,魑魅继续捆着掌柜,也如辛离君一般脸贴在地上乖乖听训。
“你也是!”千面狐怒气喷发到比它个头大了不知道几倍的魑魅头上,手哐哐拍着魑魅大脑门,“你就任她胡来?啊???”
掌柜难得忘了自己疼痛,张嘴看着眼前情景。
“看什么看!准你长蛇尾巴,不准狐狸会说人话啊?!”
“他真没见过。”辛离君默默插了句嘴,被千面狐的死亡视线驳回。
辛离君这时注意到那大包袱,解开来一看,是一堆工具,还颇为眼熟。
她无奈了,“你想要可以跟我说,我去给你买。”
“不知道谁把我忘在店里。”千面狐哼哼,小心翼翼地找了个唯一干净的地方放它的卷轴,撩起袖子开始打扫。
千面狐这头刚扫完,辛离君稀奇地跟着,沾了血的脚丫子啪嗒啪嗒踩了一地血脚印。
千面狐,“……”
它袖子掩面转了一圈,下一刻变成之前工匠师傅的模样,一身肌肉轻而易举地抱起辛离君,将这不消停的抛到床上别碍事。
一屁股墩儿摔床上的辛离君嘴还不停,贱兮兮地多了句嘴,“我更爱美人,你该变一个让我养养眼。”
那头咆哮,“就这模样!想要美人滚去再画一个!!”
辛离君摇头嗟叹,“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说着说着笑了。觉得这逗了两句嘴,心情好了些,今夜怕是能好好睡上一觉了。她大咧咧地趴在床上睡,手下意识握着枕头下的草编蝴蝶,合上眼沉沉睡去。
待千面狐洒扫完打算动手清理干净它家主人时,看见辛离君左手紧紧握着一只草编蝴蝶,酣睡入眠。
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千面狐哀叹自个苦命,但还是打了盆水伺候给她抹干净脸手让她睡得舒服些。
赶明得将被褥换了,她也真不嫌弃。
千面狐背着手踱步走向魑魅。魑魅还记得它手敲自己的劲儿,往后磨蹭了几下,可想想太没气势,把自己女相的那面脸转过来,准备换个人上阵。
“真是实心眼,没费心跟你说就一直用头发捆着他?”千面狐直接打晕掌柜,蹲下身扒拉着他眼皮查看现在状态,“我教教你:只要没有再生能力,下一次直接咬掉腿,就是走路的那个……让他剩一口气就好。”
魑魅眼睛亮了,跃跃欲试。
“可她现在要尾巴上的血,你还是保持不动吧。”
魑魅觉得被耍了,转过脑袋气哼哼。
“看来发生不少事。”千面狐想起打扫时看见的骨灰盒,还有小丫头明显憔悴不少的小脸,越发不满意了。准备明日搜刮一下这老头的小金库弥补下受伤心灵。
它擦干净手,视线落在书案上被镇纸压着的画,耐不住好奇心过去看看。
画上是一容颜昳丽的男子,白发红裳气质隽雅,只是眸色黯然还未被点睛。
他的容貌非极盛,却艳丽得男女莫辨,眼尾晕染一抹脂红,浅浅晕开,荡人心神。手执一狰狞诡笑的般若面具若有若无地掩着脸,另一手捻柄圆扇盛起人头,定格在舞蹈最美的那一刻。
“很美,对不对?他是我用自己的血勾线而成,而身上每一部分用色是七位穷凶极恶之人的骨灰调和成的颜料。”辛离君不知何时醒了,看了它多久,此刻起身坐在床头眼神幽深地看向那副画,和风细雨地对它说着那些,“可惜,最关键的眼睛没找到让我满意的材料,只能将就着先放置下来。”
“人的骨灰……疯了,你这丫头疯了。”千面狐终于明白过来为何之前她夜夜一身血回来倒头就睡,还让它寻个偏僻地方烧毁尸体,并将骨灰带回来。
“并且是让那些人极端痛苦地死去,这样才会让他们的憎恶深入骨髓,获得上好材料。”辛离君轻笑一声,自言自语,“提前试过很多次,所以,得到的结果应不会偏差太大。”
千面狐看向她,张嘴想说什么但又闭上嘴,它没有立场评判她什么。
“有把握控制好他吗?”
“并没有太大把握。但我已确定驱动画作的核心条件是‘诺’,要潜意识将它们作活物那般设想细节落实用处,具形后给予需求。”辛离君笑道,“所以,找到他需要的给予回报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