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神气十足的朝他们离去的方向做鬼脸,随即扭过头来看着杜衡,目光带着几分幽怨:“下次揍人,记得往死里揍,有事我担着。”
若是她会武功,便不单是踢出酒楼这般简单,卸只胳膊断条腿皆算轻的,有句老话言得好:纵虎归山,后患无穷。坏人这种东西,最不能讲究手下留情,省得日后予自己招来一堆又一堆的麻烦,她这是为长远的利益考虑。
杜衡点头应道谨遵郡主吩咐,随即几人转身步入酒楼,不曾有人注意到三楼的一男一女起迄盯着他们。
日光将午,一绿衣女子慵懒地倚在牖间,手中托着一把煮毛豆,将适才的一幕尽数纳入眼底,饶有兴趣地对着身旁的白衣男子道:“尚在南凉时便耳闻大靖国平阳王府小郡主侠肝义胆,好打抱不平,碰着个芝麻大小的不平之事皆要插一插手,今日有幸一见,果然同传闻中的那般有趣得紧。”
风轻拂,拂起她散于鬓间的碎发,白衣男子抬手将她鬓间的发丝别至耳后,笑道:“走吧,去见见我们的恩人。”
江蓠几人回到桌案前方落座,便见一白衣男子携着一绿衣女子从三楼下来,径直走至他们面前方止步,苏叶疑惑的看着二人,问道:“二位是?”
白衣男子对他一笑,接着朝江蓠拱手道:“草民商陆见过郡主,草民是清风明月的掌柜。”看了看身旁的女子,“这位是拙荆罗青黛。”
罗青黛福身道:“民妇商罗氏见过郡主,郡主金安。”
江蓠哦了一声:“原来是掌柜的。”抬抬手,“二位免礼。”
二人谢过郡主,商陆又道:“今番有不怀好意之人前来闹事,多谢郡主出手相助,清风明月的菜式能得郡主青睐,是草民的荣幸,郡主出言相罩清风明月,此番大恩大德草民无以为报,若郡主有需草民之处,草民定当万死不辞。”
商陆的万死不辞江蓠觉得自己是用不上的,且不说太后对她的宠爱,光是整个平阳王府,便把她当祖宗供着,虽然她家老头老爱揍她,但到底是她亲老头,万千宠爱于一身,为她万死不辞的人委实是多得不能再多。况且她惩恶扬善并非是为了让他人欠她人情,而是她本就是这么个调调,是以,商陆的好意她是拒绝的。
不过这拒绝如何拒绝得委婉又有道道,其中的火候是有着讲究的,拒绝得太过直接,难免会让人尴尬,可若是太含糊,又会违了自个儿的心思,得拒绝得恰到好处方能皆大欢喜。
按市井间对平阳王府郡主嚣张跋扈的传闻,她本应是一脸不屑快言快语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拒绝,然,熟悉她的人皆晓得,嚣张跋扈什么的那是对坏人方这般,平昔她不过是性子太跳脱罢了,对寻常百姓,特别是商陆这类长得好看的翩翩公子,她不是一般的有礼貌。
她转了转手中的筷子,寻思着这番拒绝的言辞如何方能说得漂亮,寻思半天,她震惊的发现,漂亮话她会说,可是拒绝的漂亮话她却是挤不出一个字,在众多兄弟姊妹中,就属她亲哥哥最能说拒绝的漂亮话,她想想她哥哥平昔是如何拒绝他人来着,她隐约记得她哥哥是有教过她。
首先须真诚的感谢,不论是否需要他人的好意,对于他人的善意,皆应表示由衷的感谢。她抬眸看向商陆夫妇,带着和善得不能再和善的笑容道:“商掌柜的好意我心领了。”
接着是重视对方的好意且道明拒绝的原因,让对方心里得到安慰,省得尴尬,她道:“商掌柜愿为我万死不辞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我相助清风明月不过是不能容忍宵小在我大靖天子脚下放肆,并非是图个报答。”
再则是要说什么她记得不大清楚,不过有了三条道道,这番漂亮的拒绝话她应是说得漂亮了大半,至于后面,能扯一点是一点,她又道:“商掌柜这般说岂不是违了我最初的本意,老话言得好,有缘千里来相会,我同你们夫妻二人于此相识便是一种缘分,若果商掌柜不嫌弃,可愿同我交个朋友?”
商陆夫妇微微一愣,好在他们并非忸怩之人,特别是罗青黛,南凉之人本就豪爽,见郡主有意同他们结交,岂会拂了郡主的好意,遂道:“郡主愿同我们夫妻交朋友是我们的荣幸,哪有嫌弃的道理?”
江蓠笑道:“既是朋友,你们就莫要再郡主长郡主短的了,唤我一声阿蓠便可。”扫了落座的几人一眼,一指,“这位是苏叶。”又一指,“这位是我的侍女阿虞。”再一指,“这位是我的侍卫杜衡。”
一一介绍后,她请夫妻二人落座,吩咐小二添了两双碗筷,又上了一壶好酒,几人杯来盏去聊得投机,相见恨晚。
罗青黛爽快的性子甚合江蓠的调调,二人相识不过几柱香的光景,便好得如同多年的好友一般,不过在问及罗青黛是何许人也时,她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了一僵,支支吾吾显然有所隐瞒,江蓠以为是自己问得太多,便不再好意思问,但罗青黛的这副神情落在杜衡眼中,却多了几分心虚。
前世郡主问她同样的问题,她亦是这般紧张,彼时杜衡尚未察觉出她的心虚,只当她是不方便说,今次察觉出了,杜衡觉得疑惑,南凉人性格爽朗,一旦交了心便很少对朋友有所隐瞒,前世罗青黛不过同他们小聚了三次,便将自己是南凉人的秘密托出,彼时的境况,南凉同大靖打得激烈,两国交战之际暴露自个儿是敌国人,十有八九会被当做敌国探子拘起来杀掉,可罗青黛却不惧,足以瞧出她是个不怕天不怕地之人,现时这般紧张姑且可以理解为对新朋友的警惕,可这心虚之态,是为何?杜衡不解。
她到底在心虚什么?
这个疑惑,让杜衡疑惑至桌案上的酒菜吃得阑残,仍未解出。
红轮西坠,这个时辰,宫里头的寿宴早已结束,江蓠回府时江远志在院子里习剑,见江蓠回来,收了手上的动作将剑负于身后,上前道:“妹妹今日未能待在宫中可惜了,错过了一桩好戏。”
江蓠好奇问道:“什么好戏?”
江远志移步一旁的石凳坐下,瞧着她道:“今日在宴上雪嫔的妹妹舞了一曲献予皇奶奶贺寿,惊艳了众人,巧得是,翁贵人的妹妹亦舞了同首曲子,舞姿二人不相上下,雪嫔和翁贵人为争个优次,当着皇奶奶的面差点掐起架来。”
宫里嫔妃间的明争暗斗是千古常见的戏码,江蓠对此并无多大的兴趣,也坐下道:“皇伯父后宫的重头好戏多了去,今番的事委实算不得什么,不论雪嫔同翁贵人掐成与否,不过是添了一份茶余饭后的笑料罢了。”顿了顿,托着下巴感慨,“宫门深似海,这皇宫啊就是个大染缸,最能瞧出人心的险恶,自古以来有无数女人在宫中几经沉浮,可成为赢家的又有几位?况且那些赢家赢的同时,也失去了很多东西。”
江远志润了口茶入嗓,轻笑道:“你的大道道倒是挺多,倘若你平昔习课业也能如感悟世事这般上心,爹怕是会以为江家的祖坟冒了青烟。”
一旁的阿虞噗嗤笑出声,江蓠秀眉一蹙,瞪了她一眼,转而扭过头看着哥哥清凌凌道:“什么叫祖坟冒了青烟?虽然我平昔不学无术,但也不至哥哥所言这般差劲,譬如史学这门课业我不累年拿得了太学的第一吗?《大靖人史纲》《九州志》诸如此类的史书我八岁时便能倒背如流,若果愣是要将我的天赋归于祖坟冒青烟,那这青烟八年前便冒了。”
江远志又润了口茶入嗓,听了妹妹的言辞哭笑不得,提醒道:“你所言不假,但除了史学这门课业,你哪门课业不是倒数第一?”
江蓠仿佛被人戳了脊梁骨,方才的骄傲被压下去一大半,底气不足的为自己觅台阶:“我……我那是弱水三千只索一瓢,哥哥不是常言做事要专一,不能三心二意吗?哥哥每门课业皆修得好,哥哥这是三心二意!”
江远志听闻此言,微微一愣,自己教予妹妹的道道怎的就用在自己身上了?
江蓠在心中钦佩自己的这个台阶觅得着实太好了,在史学上她是真骄傲,但在别的课业上她不是一般的纠结,她思了半天觉得,这个话题,还是带过为妙。
她忆起方才回府不曾见到她老头,遂问:“怎的不见爹的人影?”
江远志思了片刻,凝眉看着她,沉着道:“你不提我倒差点忘了,今儿个你不是同我说皇奶奶有意撮合你与苏叶么,在宴席上皇奶奶格外关注苏御史,与其交谈三句不离苏叶,又谈及你同苏叶青梅竹马之类如何如何,明眼人一瞧便晓得皇奶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江蓠心中一咯噔,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吃惊的将手握成拳头状塞进嘴里,侍在她身边的杜衡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握着配剑的手加重了力度,关节泛白。
江远志又深沉的补充:“宴席散去后,爹便被皇奶奶唤去了慈宁宫。”用你自求多福的目光看着江蓠道,“十有八九是商量你与苏叶的事。”
江蓠噗通一下从石凳上摔下,疼得龇牙咧嘴,杜衡被她这一摔拉回神思,忙扶起她。
江蓠重新坐回石凳上,深深呼了一口气,又哆嗦着手端起茶轻抿一口,算是压压惊,顷刻方恢复神色:“先前皇奶奶叮咛姑姑若苏叶到席便指予她瞧瞧,我本以为只消苏叶不在寿宴上现身,便能将皇奶奶撮合我同苏叶的念头消一消,不曾想皇奶奶的动作会是如此的利落,委实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晚风送愁,愁得江蓠颇为萧瑟感伤,昏闷之气郁结心胸,头有些晕乎乎的,也不晓得是白日里酒喝得多了还是被她哥哥的一席话愁的。
阿虞是个有眼力见的,见她这般焦急开言问:“郡主可是有不舒服?”
听阿虞这么一问,杜衡整颗心顿时揪起来,道:“看郡主的模样确是有不舒服,属下去传府医。”
抬步刚欲离开,只觉袖口一紧,听见郡主嗓音空空:“我无大碍,只是有些累了。”
江远志见她确实是累了,也不再多聊,轻声叮咛道:“既是累了便回房好生休息,别的莫要多想。”
她道了句好便任由阿虞搀扶着回房,身心两重累,她是得休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