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上了大堤,风像拦路的强盗高声呼喊着冷不丁的冲了出来,这伙“强盗”从黄河对岸吹来,掠过冰封的河面,跳上平整的田野,顺着道口的斜坡一路呼啸着涌上大堤,如同撑杆跳的运动员,在顶点的霎那力量达到了顶峰。冰冷而又强劲的灌到嘴里,使人的呼吸突然停滞了一下。李兴华背过脸去,用手捋了把清鼻涕,甩了一下,身上的大衣随着手的动作立了起来。
大堤上虽没有高山之巅“一览众山小”的那种君临天下气势恢宏的意境,但平原地区这是最高的人工建筑,俯瞰千里原野雪白一片同样让人折服和慨叹。
远处天地相接处灰白一片,黄河像一道白色的平整的素带把原野分成两半,一排坝石堆整齐的排列在黄河和耕地之间,处处银装素裹,像不经意间来到一个水晶垒成的神话世界,那份神奇从心底油然而生。这种铺天盖地的壮观只有大自然能毫不费力的轻松造就。
在自然面前人类应该敬畏感恩,她养育我们,赐给了我们需要的一切。可是人类在日新月异的发展中由于种种原因求索太多,自然环境已经千疮百孔。背离人和自然和谐相处的原则,最后伤害的只能是我们自己。
从冷风中调匀了呼吸,生在南国的贝小艺陶醉在北方原野的那片雪白里,陶醉在自然创造的自然平和的壮美里,那份欣喜在全身蔓延滋润,平日脑海里的种种乱象竟荡然无存,只觉得空静安详。
古玳在一旁不禁暗笑这个来自大城市的“土包子”,他想起在网上曾经看过一个视频,一条南方的狗,从未见过下雪,有一天下了大雪,那条狗冲出屋子竟然愣住了,然后就在雪地上狂奔撒欢,或滚或爬,高兴的没了“狗”样儿。如果不是来破案子,贝小艺会不会张开双臂微闭双眼感受千里雪野带来的那份纯洁和静谧?
一个警察拘谨的过来和大伙敬礼握手,估计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传说中的“神探”。他是本镇派出所的片警小张,清瘦干练,眼睛非常灵活。附近远远的站着一个青年,辛大明向那个人看去,颀长的身材和一张腼腆的脸,是李兴华说的村民李木椿。
从大堤向下看,大堤约有80多米的高度,道口和大堤上全是沥青铺就非常坚实,路面的积雪消失殆尽。
辛大明眯着眼睛手搭凉棚向远处瞭望,已经把地形在脑海里画了个草图,最远处约500米是黄河因为结冰的缘故特别的平整,岸边是一排整齐的坝石堆,约有10座,有一座旧房子紧挨着最南边的坝石堆。坝石堆和大堤之间是宽阔的原野,地垄的轮廓分明,只是看不到积雪覆盖的麦田。具体的案发现场在哪一座坝石堆附近看不清。
从大堤到中间的坝石堆有三条路,南边一条是真正的道口斜斜的通向原野,比较平坦宽阔,北边那条地基较高,路面不平相对于南路窄的多,道口有些陡。中间一条勉强称为路了,直接通到坝石堆附近。南路和北路迂回到坝石堆成了一条岸边的路。
窦立勇忽然心里一惊,此刻脚下站着的大堤口是五条路的集合点,三条通向坝石堆的路、南北向的大堤和李官村里的来路不多不少正好是五条路的集合点。他的老家也在农村,向东距离李官村约有50里地的路程,他知道很多农村的轶闻旧事和迷信传说,虽然多年不在老家生活,小时候的离奇事件还是记忆深刻永难磨灭。他的老家村口原来有座双孔桥,这个桥正是五条路的汇合点,村里人叫做“五岔口”,而五岔口被村里人视作不吉利的地方。
母亲从小就告诫他傍晚千万不要去桥头那儿。在他童年的记忆里,五岔口那儿发生过好几起怪异事件,一是邻居大娘晚上从桥上过不知何故跌落桥下摔死,二是住在村头的媳妇从娘家回来经过双孔桥,到家以后竟然开始疯疯癫癫说胡话,那些胡话听着非常渗人,因为说话者的身份是一个死去的人。按照村民的说法,这叫“鬼上身”,最后让“姑娘(神汉)”给叫了魂以后才好转过来。
要说前两件事他没有亲身经历,只是听家人和乡邻口传,第三件事却是他亲历亲为,那是他十二、三岁的时候,因为作业没有及时交上被老师留下补作业,回家时已是傍晚,还没走到村口,远远的就发现桥下的两个孔里各有一个很大的黑点飘忽忽的轻微移动,当时就吓蒙了,直接跑到邻村亲戚家,在亲戚的护送下才回的家。
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很大,以至多年历练以后,他试图用各种常识和经验去解释童年那一幕,但始终无法释怀。虽然那座双孔桥早已成为历史,被推掉代之以平整的油漆路,可是心中那座双孔桥始终影影绰绰的难以磨灭。从事刑警这份工作不能随便宣扬“怪力乱神”,但那些无法解释的经历一直藏在心底深处。一阵冷风吹过,窦立勇从往事中醒来,抬头看了看灰茫茫的天空,感受着迎面而来的丝丝寒风,五岔口和眼前这个案子有关系吗?
窦立勇后来当兵复员后进了刑警队,刚开始在他眼里刑警就是一份工作,努力做肯定会有收获,经历风雨就能见彩虹,可经过多年的实践,他真正认识到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这份工作缺少心灵的感应。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如果从事别的行业或许有成为状元的可能,但刑警这行想要出色就像俗话说的除非牛打滚马长角,特别是和辛大明这个行家里手搭伴以后,这种“差生”感觉更加强烈,绝不是咬咬牙发发恨喊几句口号就能做到,简直比登天还难。虽然辛大明比他小了近10岁,但能力与人的年龄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这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不再纠结这个想法,心态变的谦逊又稳定,红花还需绿叶扶,做好辛队的助手,同样也是一种成功。况且和辛队一起工作又是那么的有趣,如果能一直这样干到退休,人生也没有虚度。
他悄悄的看了下还在凝望远处的辛大明,对于这个刑侦专家窦立勇再熟悉不过,首先他有超越常人的洞察力,任何现场蛛丝马迹都难逃他的法眼,包括自己刚才偷偷的一憋,他确信在场所有人的哪怕脸上的一点细微的表情都在辛队的眼里。要命的是他的脑子里有一个非常特殊的筛子,哪些是有用的哪些是没用的,轻轻晃几下,那些有价值的线索立刻就筛了出来。
其次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推理专家。在破案时经常高深莫测的微笑,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表明这个时候他已经把那些有用的线索对接、旋转,然后顺藤摸瓜,像一只利箭稳稳的射向真相红色的靶心。又像一个魔方高手,顷刻间把一个乱七八糟的五颜六色的魔方全部归位,还原真相,剩下一堆围观的目瞪口呆的观众。
“大家都从中路走吧,李村长你小心点!”
“知道的,知道的。”
听到辛队的吆喝,窦立勇不再胡思乱想,跟着大家向中路走去。
片警小张和村民李木椿形单影孤的站在大堤上,小张眼巴巴的看着一行人从中路走了下去,拉了拉李木椿二人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休息。
按照河务局的管理要求,从大堤到田野只有南北两条路,根本没有中路这一说。中路是村民自觉踩出来的,因为从大堤到坝石堆,中路是最短的直线距离。
从大堤侧面到下面的田野是个迎风坡相当的陡,积雪结冰,草根成片,脚底下仿佛穿了旱冰鞋哧溜哧溜的打滑,这样的地况本来很难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又是个迎风坡,凌厉的北风像憋着一股气,不时把浮雪和尘埃大把大把的拍到坡上,估计半小时后他们这些人留下的这点痕迹就会被抚平,丝毫看不出有人走过,除了那些倔强的干枯草根。
古玳伸手拉了下贝小艺,做个鬼脸,谁知贝小艺甩开了手,一点也不领情。古玳明白辛队的想法,南北两条路在大堤顶上就可以看出雪白一片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中间这条小路特别是在田野上却隐约看到一些明显的痕迹。
脚下的雪迎合着脚步“咯吱咯吱”响着,李兴华在前面带路,不时回头看看。现在他们才发现刚才在大堤上隐约看到的痕迹原来是一些足迹,每个人的注意力开始高度集中,下雪天,大年夜人迹罕至,这些足迹当然与案件有关。辛队他们一行人仔细的观察着,贝小艺边走边拍着照片,由于刚下了雪,这些足迹非常清晰,像白纸上的黑字一目了然。
距离坝石堆还有一半的路程,贝小艺已经分清这些足迹的特征,一边杂乱的脚印是小王他们留下的,值得关注的共有三行人的足迹:第一行方向是走向坝石堆,脚步间距不大,在20-50厘米左右,印迹很深,步伐歪斜凌乱,磕磕绊绊长短不一,只有醉酒而且负重的人才会走出这样的步伐。
第二行足迹也是向着坝石堆的方向,和第一行不同的是,步伐间距较大在1-1.3米左右,前脚掌比较深,后脚跟比较浅,是跑动中留下。第三行足迹和前两行方向相反,从坝石堆方向来的,向着大堤中路去的,和第二行足迹大小相似,特点和第一行足迹相似间距较小,足迹较深,疑似背着重物留下的脚印,不同的是步伐整齐长短一致,不是歪歪斜斜醉汉的足迹。
这三行足迹的共同点通过鞋底的花纹可以知道都是普通的胶鞋,尺码一样,41或者42码。按照贝小艺的感觉,虽然这三行脚印的鞋子鞋码基本一致,但根据足迹的特点来看,如果不出意外,第二行和第三行足迹应该是同一人留下,第一行脚印是另外一个人留下。还有一行不是人的足迹,也是向着坝石堆方向去的,间杂在这三行人的足迹中,时而交错,时而并行。贝小艺只能看出是某种偶蹄目的爪印却无法判断是什么动物。
所有的印迹最终消逝在一个很小的土丘旁边,土丘周围地面全是大小不等的石块和砂砾,偶尔从中探出数丛衰草,西边10处是是整齐的坝石堆,这个土丘就是案发现场。
只见一具尸体趴在土丘上,身上盖着层薄雪,看不见脸,头上歪戴着一顶破旧的深红色毛线帽子,后脑凹陷下去,红的是血,白的是脑浆,和帽子冻结在一起。上身的棉袄披着,一条麻绳系在腰上。棉裤的后腚上开了花,露出发黑的棉絮,一只脚穿着鞋子,另一只光着,身下雪已被流淌的血染红。
小王他们早已对尸体进行了检验,现在正在外围搜寻。贝小艺只觉得惨烈血腥,恶心的想吐,但她强忍住这些,走近尸体开始拍照。一旁挨着坝石堆有一块篮球大小很不规则的石块,上面沾满了血迹。等贝小艺拍照完毕,窦立勇上前把尸体翻过来,死者面色发红,双眼微闭,露出大半个胸怀,右肋下有一块淤青,一股强烈的酒味扑面而来。
李兴华一边远远的看着,不知是担心影响大家的工作还是害怕现场血腥的场面。辛大明走过去,指着那个小土丘,“这就是李祥父亲的坟墓?”
李兴华嘴哆嗦了一下,迸出了几个字:“是,……”
“坟墓?”窦立勇心里动了一下,坟墓是人死后去另一个世界的标志,是恐惧不安的代名词,活着的人总是避讳这些东西。还是那个白雪覆盖的小土丘,等到变成“坟墓”的时候,一种不舒适的感觉马上笼遍全身同时心中一惊,诡异从心中升起。万民欢庆的大年夜,一个傻子死了,奇怪的死在一座坟墓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和五岔口不吉利的传说有没有关系?诸多的为什么像片片或大或小的云朵在脑海里飘荡。他抬起头来,不可思议看到辛队的嘴角似乎笑了一下。
无意中会有一个精彩的瞬间刻进人的记忆里,就像一张抓拍的相片。这张相片代表了某个时段这个人独特的精神风貌。辛大明这个微笑的神情对贝小艺来说就是一个精彩的瞬间,看在眼里,刻进心里。这种微笑透着一种神秘显得特别有魅力,魅力往往植根于神秘,令人不自觉的倾倒折腰。
就眼前而言,大家都在观察勘验,所有的精力都在案子里,不用说笑一下,即使说句话都觉得生硬,脸上的肌肉都紧紧的绷成了一块。
对于第一次来案发现场的贝小艺来说这种紧张感最强烈,就像一张引弦待射的弓张到了极限,刚才千里雪野的壮丽早就丢在一边,辛队此刻还能笑出来!为什么?他看到了什么和大家不一样的东西?几丝疑惑像带着翅膀的黑色乌鸦“扑啦啦”迎面飞来。她在心里忽然想用一句话表达此时的心情,我自彷徨君却笑,此情迷离谁知晓?
现场像一幅暗淡的水彩画,透着不安迷茫的调子却清晰明了,一座坟墓、坟墓上的死尸、坟墓周围散落的羊屎蛋、坟墓后黑黝黝的坝石堆、紧挨着最南边的坝石堆的破旧的小屋、衰草猎猎作响的岸边,积雪覆盖的结冰的黄河。它们都目睹了曾经发生的一切,却谁也不作声,除了沉默就是寂静,像一个闷声无聊的会议。
大家随后仔细观察了其它两条路,南路什么也没有。北路地势高,风势很急,积雪从路北吹到路南,路南边积雪特别厚,高出路北不少,形成一个小的斜坡,有不少零星散落的羊屎蛋儿浅浅的被雪盖着,这是第一个发现现场的李德军的羊群留下的。
一行人返回大堤回头望去,还是白茫茫一片。那三行奇怪的足迹不停的在脑子里回旋,贝小艺忽然发现古玳很轻松的样子,嘴角挂着一丝笑意,还吹了下口哨,眼睛看着下面白茫茫的田野,有一种兴奋溢于言表。古玳怎么了?莫非从那三行足迹里看到了真相?
忽听古玳冲着白茫茫的原野四六不着调的说了一句,“我爱你,塞北的雪!”贝小艺差点笑出来,来的时候还笑我,他这也酸的可以!摆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腔调,哪是什么塞北?明明是华北平原。这个古玳,不知哪根神经受了刺激。
从大堤到回村的那段癞皮狗一样的路上,辛大明他们仔细观察着,看不到任何与大堤里那几行脚印相似的印迹。大家心中非常明白,按时间来算,即使有也早被眼前的各种车辆行人的痕迹、风吹雪化等因素覆盖破坏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