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九公把那血书白绫塞到书生怀里,帮他展开,接着问道,“这女子是你什么人,死在你边上,还要把你写在血书上?”
其实那女子自缢之处在几丈开外。九公故意这么煽风点火、添枝加叶地说问,就是要借机把书生给折腾起来。连吵带摆弄地这么一折腾,书生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皮,见到惊目刺眼的血书,这才又增了点儿精神儿。
“快念给我听,写的什么?”九公一边帮书生展开白绫,一边催促。
书生把目光移到手上血书,月光下白绫血字醒目慑人。于是眼皮又开得大了一些,缓缓读道:
“苍天无眼,神佛不明!奸恶横行,豪夺害命!形势靳家,为占吾家园,以贡石为名相诬害,狱杀吾夫,掘吾家坟,逼死吾高堂、孩儿,强吾为妾。民女张氏,求天不应,求地不灵,无处伸冤,死不瞑目!愿化厉鬼,报仇雪恨……”
书生越读越气,眼睛和声音也大了起来,进而胸臆起伏,呼吸急促。
九公言道:“原来她是张家娘子……”
书生抬头面向九公,像是正欲开口问话,忽听远处传来人声沸杂。二人看去,见山腰林间有星星火把晃动,是多人寻上山来。九公忙道:“切莫惹得麻烦,快与我离去!”说着话便拉起书生大步走开,奔回破庙。
入庙坐地,气息稍缓,书生即问九公那张家娘子情由。九公先弄了饮食让书生吃着,随即讲起那张家之事。
原来九公听过此事传闻。镇上张家本也是个富户,祖上也曾有人做过不小的官,置下了一处园林,风水、景致、物产俱佳,一时也很有些名气,谓之张氏园。
此园又临近汴水运河,京畿繁华与江南富庶交通之便,早年盛时不乏过往名流贵客竞相造访。只是传到现下后代子孙,不喜仕途,却爱隐居,这张家就不见再有什么达官名流了,人丁也不见兴旺,只是还维持着这祖上留下的园子。
旁人觊觎这张氏园多时,张家不卖,加之此园名气犹存,旁人也不敢强取。就连为霸一方的靳家也多年未曾得手,直到不久前这靳家借着朝廷兴办花石之际,攀上了权势熏天,人称东南小朝廷的朱家。
这靳家累世为地方大户,渐为豪强势力,到这一代更出了个恶人“靳鬼”。这靳恶人从小爱使枪弄棒,好勇斗狠,自身武艺已是了得,附近无赖恶少竞相跟随,又纳养亡命逋逃之人以为爪牙,操使胥吏武断乡曲,挟赂官员为所欲为,强取豪夺,欺男霸女,为害一方。本名靳贵,人皆谓之“靳鬼”。
待到那权贵朱勔来搜罗天下闻名的灵璧石,靳贵百般效劳巴结,竟拜朱勔为干爹。朱勔便将灵璧一带进贡花石之事交由靳贵办理。自此靳鬼愈加为非作歹,横行无忌,便向张家下了毒手。
先是将张氏园中花木山石尽皆加以黄封,成为贡品,先后搬运。后又索要张家祖传之宝“女娲石”。可是这张家哪有什么女娲石,其实是靳贵设下的诬言陷阱,散布流言说是张家有块祖传奇石名曰女娲石,已被钦定为贡品。
张家交不出这奇石,于是张家男主人被定了窝藏贡品拒不上交之罪,下狱后竟不明不白的死了。而后又说奇石藏在张家祖坟之内,张家竟然被挖坟掘墓。
刚刚死了儿子,这时祖坟又被掘了,张家一对老人张公张婆活生生气死了。张家的佣人也都被逼得死的死逃的逃。那靳鬼连小孩子也不放过,张氏的孩儿被连打带吓地逼问,害病几日便也夭亡。只剩下这张氏娘子姿色上佳,被靳鬼霸占了去,张氏园终成了靳家产业。
九公道出这冤情原委,书生竟听得默然无语。九公叹了口气又道:“哎!想是这张家娘子逃了出来,只为留下这一份血书,死也不愿死在仇人家里!”
书生从怀里掏出了那血书又看了看,随后又揣了回去。仍是呆滞,却已不是心如死灰,而是若有所思。
九公见无话说,时候也已不早,于是铺了草席,兀自睡去。第二日,到虞村客栈把书生的包裹和书箧取回庙里。书生便在破庙住了下来,只是整日几乎无话。
以后几日,书生或是捧书研读,或是凝神思考,偶尔也向九公请教有关灵璧石的事情。后来他也时常出去,有时似是上山寻找什么,有时到镇上买回几包东西。并曾经托付九公帮他买些焰硝、硫磺等物。九公探问用处,书生说是要炼丹。
九公便觉有趣,想这书生几日前还要轻生,而今却要炼丹修仙了。见书生果然支灶架炉,炼起了丹药。只是炼出来的东西不成仙丸,尽是些黑乎乎的药粉,未能食用。
又过了几日,九公正在镇上喝酒,骤然一声晴空霹雳由后山响起,屋宇为之震动,窗棂颤抖,棚灰直下。众人惊恐,尽趋街上,相问皆不知所以。后来有胆大的人跟着衙门里的尉吏兵丁,向着那“雷声”发起之处探寻,九公也跟了过去。
还没寻到近处,就遇到一位惊魂未定、狼狈不堪的人,正从山林里跑回来。有人认出那是“靳鬼”的仆从,并听见那人疯疯癫癫地言语:“五雷轰顶!五雷轰顶……都死了!都死了……”
人们寻到事发之处,见到林中烟熏火燎、破烂不堪,散发着焦臭味道,山石草木支离破碎,像是被雷火劈过了一样。更有些死人散落其间,竟然血肉模糊,肢体不全。情形诡异,众人惊惧。
其后,衙门里的人详加勘验,并查问那位幸免之人,才得知原委。
原来那日书生拜访靳贵,说是女娲石确也有之,自称只有他寻得一块。靳贵不由分说,不管真假便要他奉上。书生说那女娲石着实不小,几人也难搬运,现下正在山中。于是靳贵带着一干人等,跟随书生进山一看究竟。
到了那山林隐秘之处,果见藏有一奇特大石,秀奇瑰丽、空灵隽巧。众人进前细细端详,触摸围观。书生却迅即燃起火折烧入石孔,顷刻间就是那晴空霹雳了。没死的那位因当时离得最远才得以幸免,却也当即被震飞老远,并昏迷过去,后来醒转。
自此,这地方上少了一大祸害,不再有“靳鬼”为害一方;衙门里多了一件公案——“靳贵等人进山采石,遭遇雷火,不幸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