峣玉顶着黑重的眼圈,终于熬到太阳慢吞吞现身,她抑住接二连三的呵欠,从屋中翻找出一根腕粗的木棍,紧握手里,毅然朝门口走去。
她将门闩的横关推开,还未来得及伸手一推,木门便整个朝她拍来。
她灵敏一闪,矫捷躲开,正要提棍防卫,却瞥见门槛外躺了一个人事不省的黑衣男人,而他一侧的泥土上,绽开着大片醒目的血渍,那血半凝半未凝,骇人的黑色与殷红交织一处,如同无尽黑夜里的一株株血色曼珠沙华。
更令人惊恐的是,他胸前的黑襟上还淌着一小汩血液,似乎已失血死去。凌乱的发丝狼狈掩面,但峣玉可以想出那张脸必定如鬼一般苍白。
一个死人?那么……昨夜他竟是来求救?
想到这个唯一的可能,峣玉忽变得六神无主,浑身瑟缩和发抖,颤栗的手本能去探他的鼻下。可是令她意外的是,在手指撤离前一瞬忽感受到微弱的一息,隐隐发热,似有若无,几乎就要不存在。
峣玉心底涌上狂喜,以致于眼角飞出了一滴泪却毫无所觉。
她用力抽了自己一巴掌,脑中一团团绕着的惊愕立即散去一半。理智重回脑中,她将绒绒温暖的虎毛皮裹住了他,将惨不忍睹的胸口隔开,把与血肉粘连的布料揭掉。她手的动作已轻之又轻,但那血肉还是抽搐了几回。
峣玉并不懂医,只是凭借脑中仅有的常识胆大一试,毕竟,这地方诡异的连一只鸟都没有,若是放任自流,必死无疑,而且她的愧疚和悔恨必会伴随自己崭新的“一生”。
想想那一点点化为绝望的敲门和一整夜不止,凛冽刺骨的寒风,峣玉只觉荆棘扎心,疼痛不止。
她手中的净布轻轻沾他又深又长的刀口,清理弥漫着血腥异味儿的淤血和烂肉,待处理过后,她对着眼前的“尸体”拜了又拜。
正踌躇无措间,忽一拍脑门,立即朝院子里奔去。
好像在哪里见过被晒蔫的草苗,说不定是救命的草药也未知。
峣玉在偌大的院中四处奔窜,终于从一个箩筐中寻见几株草苗,但是其叶片尖圆大小不一,有长毛刺也有平滑的,或连细长根茎,或是一朵花瓣和花蕾,类目繁杂,她根本不知道哪个能止血,而且这些草药都快被晒干了,茎叶软软的,无一丝精气。
峣玉苦大仇深一般盯着眼前的草药。她清楚,再磨蹭下去,一切都无力回天了。
忽然她眼睛乍亮,抽出一长株根肥茎细,叶片狭长的草苗,惊喜地朝快死的男人奔去。
地蜂子,以前姑妈经血不调时,一个额秃的老大夫曾开过这味药,她好奇上网查过,还能止血止痛之用。姑且一试吧。
峣玉将草和根上的泥清洗干净,将其塞入嘴里,忍住辛涩,将其嚼得烂碎,将碎末连同嚼出的药汁涂抹在伤处,微等了一会儿,确保药汁渗入他翻开的皮肉中,才将白布撕成长条,裹在他胸口,并使力将布条绕过他后背胡乱绑一气。
峣玉四仰八叉地躺在男人旁大口喘气,未去拭额上粘着的细汗,眼中无神地盯着被树顶围成圈的柔柔天空。
虽说无知者无畏,可是十有八九会死吧……
还未结束呢,她苦笑一声,勉力起身,将石床上一大堆的兽皮全抱出门外,认认真真铺在没有血的一侧。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如炬,将手臂伸入他的脖颈后,咬牙将他过于庞大的身躯一点点推到了铺地软软温暖的皮毛毯上。
未顾得上松气儿,立即去查验他胸口的刀伤,见未涌出大量的血渍,鼻下也还有温气,才将那染了血的虎毛皮盖上。
忙活完这一切,太阳已经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阳光暖融融的铺洒更盛,峣玉再一次瘫尸在地上,懒得去清扫地上那一滩惊悚的黑红血液。
她从未这般疲累,像被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挑断经脉,一动不能动,只眼睛呆呆看向身边的陌生男人。
她还要利用他离开此荒诞处,可千万不能死啊……
如此想着,峣玉回神后,发现她的头正紧贴在他耳廓,嘴里喋喋不休地念叨什么“先别死”。
她猛一后退,屁股着地,狠狠摔了一跤。狼狈至极,幸好男人的大半张面孔还被乱发覆盖,当然,他此刻根本不可能醒来。
她没有兴趣去拨开头发,欣赏一个将死之人的长相,只焦急离开去准备食物去了。
将石碗中的粟子使劲捣碎,而后连壳带粉一齐倒入铁锅中,架在火上煮上一刻,终于好入口了些,涩味也去除了些。
不过她也不能靠这所剩不多的米糊度日,何况还要竭尽全力救活一个病人,更不能如此敷衍了。
峣玉沉沉叹一口气,认命地去了林子里。
她先去搜寻那一味止血药材,令她欣喜的是那药并未生长在什么断崖绝壁,采了满满一篓后,便安心去觅食去了。
她去了昨日那条溪流抓鱼,可惜清水中无一条鱼;她费力做了一个简易弹弓,可惜并未发现一只鸟;她静悄悄躲在树底下守株待兔,可是等了大半天别说兔子了,连个蝼蚁都不曾瞧见。
这叫什么森林,树木疯长逆天,动物却了无踪迹,住在这儿的身体原主必然也极不寻常,她一定要处处谨慎,即便是面对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
吃肉的梦想宣告破灭,峣玉攀树摘了十来个红果子,尝了一口发现未有毒症发作,便脱下青袍包好捧在胸前,边走边啃。当然,她那包裹里还塞了些模样奇怪的野菜。
草垛上又立着一只光滑的鸡蛋,欣喜之余,则又打起了母鸡的主意。宝贝母鸡哀嚎几声,便踏上了悲惨的归途。峣玉使尽浑身解数料理了鸡,留下一大半作为后几日的营养补充。
煮了鸡后,她便又忧心忡忡去看那人。
他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若不是盖着虎毛皮的胸膛处微微起伏,只会让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峣玉小心翼翼地撩开皮子,见其伤口又渗出了一股鲜血,眼色深沉摇了摇头,又重新盖了上去。只是右手无意触到他的下颚,登时被热意一惊,一个极坏的念头涌上来。
峣玉疾拨开他碍事的乱发,伸手去触摸他的额头。果然,滚烫灼人,他发烧了。
她竟未想到,刀伤容易并发热症,何况他经过一夜寒风摧残,区区血肉之躯怎能抵御,又怎能不发烧?
可是鬼知道退烧草药长什么样子,她有心救他,却也是穷途末路,只能听天由命了。
天色渐次暗下,寒风马上要从林子深处怒吼而来,他若睡在空敞的门前,让冷风再狠狠刮上一宿,峣玉不敢猜想后果。可单单依靠她的力气,又无法将昏迷的他抬回或背回屋内。
怎么办啊?
峣玉目光茫然,随意落在了陌生男人的面容,一双眼眸却徐徐陷入了更深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