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白写信给我,他问:你真的决定要做杜若笙一辈子的情人吗?
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我在回信中不置可否的写了三个字,别担心。
而后谢白的信越来越频繁,大多是劝我不要再痴心了,我没有再回信给他。我看完手中的那封信,随意将它放在了匣子里面。
今日,白曼薇约了我逛街,我一如既往地打扮低调,她也是来劝我的,劝的却是叫我牢牢抓住杜若笙,别给她妹妹脸面。
我只笑,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白曼薇似乎觉得争一口气没有意思,她又撺掇我去勾引她大哥,我甚为无言。
我们走进一家订制衣服的女装店,白曼薇想做一件儿较短的旗袍穿,老裁缝拿软尺给她量身,我坐在板凳上等待。
门外有个清脆如珠的说话声,随之而来的,是一名妙龄女子,一袭悦目粉裙,青春俏丽。她笑呵呵的跟自家丫鬟谈话,进来后,又转头对女裁缝道:“老板,我想做几件亮色的旗袍。”
老裁缝应声说:“好勒,姑娘稍等片刻,等我把这儿量完了,再来量你的身量,你先看看料子吧。”
沈斯如看见我和白曼薇后,整个人怔了一下,她语气阔绰的对老裁缝道:“那二位我都认识,她们的衣服钱,我包了。”
老裁缝笑眯眯道:“遇到阔气姐妹,真有福。”
白曼薇别过头去,她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嘁了一声,“福个屁,老娘的衣服,老娘自己买,用不着旁个虚情假意的人来买。”
我客套道:“我不买的,你们自便。”
老裁缝听了白曼薇的粗鄙话,有些大跌眼镜,她看我们三人气氛古怪,隧之没有插.话言语。
沈斯如较为喜形于色,她踩着糖果色的皮鞋,噔噔走到了白曼薇面前,她叉腰俯视白曼薇,瞪眼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娘说的没错,你就是个祸害!我同情你日子不好过,想给你买件衣服,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白曼薇脸色一僵,她嚯地一下站起来,高高地抬起手想扇沈斯如的耳光,沈斯如尖叫一声,连忙挡住脸。
小丫鬟鼓起腮帮子,张开手臂挡在沈斯如面前,她咬紧牙关,神情愤懑。
“我是不是祸害,由不得你来说,神之胡之假姿假态,你这横刀夺爱的大小姐,才遭人嫌吧?”白曼薇的手僵在半空中,到底没有打下去。
我安抚着白曼薇,拍了几拍她的背,劝说道:“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好歹她是你妹子,别在她面前说粗话,沈小姐学坏了,当心你大哥不悦。”
白曼薇别过身子,冷着脸。
小丫鬟的性子比较唯唯诺诺,她不敢指责白曼薇,只温言细语的宽慰她家主子。
沈斯如眼眶发红,她盯着白曼薇,跺跺脚说了一句我讨厌你,便提着包包夺门而出。
白曼薇不为所动,她轻哼道:“讨厌老娘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十几岁的小鬼头,装什么大姐。”
我叹息着,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那我在你眼里也算小鬼头了?你对沈斯如...是不是过分了?她向你示好,你怎么不亲近?光亲近你大哥是不够的。”
白曼薇付了定金,挎起包包亲昵地挨着我走路,她瘪嘴的模样跟沈斯如倒是有几分像,她道:“你虚岁二十,不小了,我也不是故意想那么对她,我就是...见不得她一副无辜纯真的样子,她被保护的单纯可爱,我有时想捏碎她,控制不住的想踩一踩。”
白曼薇一旦把自己的命运和沈斯如的命运比起来,她就有强烈的不甘心,同为沈家的女儿,她出卖洁白,在夜场里卖笑,拼命费尽心血才艰辛的爬到上层社会。而沈斯如生来便拥有一切,她一句话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所以白曼薇的不甘,建立在她们截然相反的命运上。
我低低笑了笑,“妒忌使然,女人最容易妒忌,我的道行已经比你高了,起码我能平静的面对她,没有自轻自贱,没有浓烈的不甘。”
白曼薇握住我的双肩,定定的看着我,她微笑道:“我就不信三爷和沈斯如成亲时,你能忍住你的那颗心。”
我平静道:“那时候再说吧。”
白曼薇逛街的热情从未消失过,她一点不嫌累,拉着我东奔西跑。
我察觉身后好像有人跟踪,被窥探的感觉很强烈,我不安地回头,一眼瞥见了沈斯如,旋即,她脸上露出一种被人逮住的心虚表情,然后立马拉着小丫鬟躲进了巷口里。
“看什么呢?”白曼薇随意的问。
我用手掩住嘴巴,轻咳道:“你妹子在跟踪我们。”
白曼薇不由地皱起细细的弯眉,她转身环视一圈大街。
沈斯如够为蠢笨,她衣服下的粉红裙角并没有藏尽,不小心露了一点在墙边。
白曼薇拉着我往巷口径直走去,她把双臂抱前,沉声质问道:“跟着我们做什么?还是说你想找我姐妹的错处,去三爷面前告告状?”
沈斯如气鼓鼓的反驳道:“你才喜欢告状!告状是小人做的事,我不屑!”
白曼薇懒得搭理她,又像拽布娃娃似的,要把我给扯走,我十分像她们姐妹之间的陪衬。
我们没走几步,就听沈斯如急急喊了一声,“站住!”
白曼薇不耐烦极了,“你让我们站住,我们就站住?你是不是发号施令惯了?!”
我用拐子轻微撞了下白曼薇,“要不快些走人吧?”
这时候,沈斯如迅速绕到了我们面前挡着路,她对白曼薇支支吾吾道:“我有...东西...要给你。”
我们静默的看着她。
沈斯如把背在身后的双手拿了出来,这才看见,她手上有两串红油油的糖葫芦,她扭捏地把其中一串糖葫芦递给白曼薇,那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刚刚你骂我是你不对,我说你是祸害是我不对,诺,你别以为我在讨好你,大哥叫我对你好一点,我才要对你好的。”
白曼薇神情怔仲,她看着那串糖葫芦出神,我轻轻一扯她的衣角,白曼薇恍然回神,她极其缓慢地接过糖葫芦,淡淡道:“我不会跟你道歉,也不会觉得抱歉,你要道歉是你的事。”
沈斯如睇了我一眼,她转身携着小丫鬟走了,轻飘飘的说道:“哦,对不起。”
白曼薇又是一怔,她凝视着沈斯如的粉红背影,突然无力地蹲了下去,她喃喃道:“小百合,你看啊,人家名门出身的大小姐,品格真高尚,我啊是不是要等着腐臭发烂的过一辈子,下辈子才比的过她?”
我缓缓蹲到她身边,莞尔道:“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不该跟别人对比,而是要跟自己对比,努力的去超过曾经不太好的自己,这才是正道。”
白曼薇摇了一摇头,她的眼泪滴在了糖葫芦的油纸上,泪水浸湿油纸,那几处逐渐变成了深色,水泽透过油纸依附在了红糖上。她低低道:“不,我只要活着,就无时不刻的会去跟旁人对比,我知道这很痛苦,只会让自己更加沮丧,可我控制不住。”
我拉白曼薇起身,轻柔地擦去她脸蛋儿上的清泪,“知足者常乐,许多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争了一辈子,最后还是会烟消云散。”
她突然望着人潮涌动的大街,喃喃问道:“那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们忽然很迷茫,亦迷茫的走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上,很久之后,我才回答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意义是自己赋予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人生是由自我掌控的,如若总白日做梦,那便是虚妄。”
“那意义到底何在?”
“许是追寻本心。”
“噢。”
一番简洁的对话后,我们又沉默了下来,毫无目的,没有互动的,一起静静地走过了几条街,什么话也不说,只干走。
不久后,前面的去路被一个唐装男子拦住了,他通身一袭黑,圆黑帽、唐黑衣、长黑裤,他的眼睛被帽子掩了一些,故此脸庞看起来有点阴晦,他白皙的肌肤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白,神情里透着一种孤傲无情。
白曼薇警惕地看着唐衡,她把我拉到身后去,打趣道:“唐少爷白日逛街,让我以为眼花了呢。”
唐衡越过白曼薇,他看着我,一本正经地启口道:“我可以借用你一点时间吗?”
白曼薇冲我使眼色并且摇头。
我忽略白曼微的眼色,对唐衡干脆道:“好。”
来到一家面食店,白曼薇因唐衡的要求则单独坐在了另一桌,她大口地吃着牛肉面,时不时地把耳朵靠过来偷听。
唐衡瞥白曼薇一眼,不算大口地吃起面来,他细细地咀嚼口中食物,斟酌道:“杜若笙今年订婚,明年成亲,你如何是好?”
我夹了几片牛肉一起塞进嘴里,这话题,令我心不在焉的囫囵吞枣,我含糊不清道:“不知。”
吞下牛肉时有些被噎着了,我用力地捶胸脯,唐衡倒来一杯水及时递给我,他正经道:“要不,你考虑考虑我?我此生没有心思再折腾什么,我恰好有些相中你,我唐家家缠万贯,父母慈祥,你觉得如何?”
我又是一噎,喝水顺了气,用玩笑的语气道:“算了吧,替身不好当。”
唐衡哑然,他拿起另一副干净的筷子,夹起碗中的牛肉片,递到我嘴边,“一片一片的吃,细嚼慢咽,不会被噎到,”半晌,他才回答,“我们可以慢慢来。”
我推开面前的筷子,回绝了他喂食物的亲昵举动,我态度明确道:“不管有没有歌苓,我和你没有其余。”
唐衡把那片牛肉送进了自己口中,他惋惜道:“我也不强人所难,唉.....又是一个没缘。”
我囫囵吞枣地吃面,吃完了一碗,又吃第二碗,第三碗。
唐衡和白曼薇诧异地瞧着我,我喝完最后一碗面汤,擦干净嘴,笑道:“别这么看我,吃饱才有力气哭。”
唐衡唤了小二来结账,他说了一句风凉话,“作茧自缚。”
白曼薇替我还嘴,“五十步笑百步。”
唐衡甚少启颜,“你不也是?”
“.........。”
三人分道扬镳。
我回紫荆园时,又遇到了一个人,军官青年在大门口踱步,他身如玉树,脊背挺的太直,看起来着实像一棵行走的树。
今日接二连三的遇熟人,真是巧了。我较为和气地出声道:“沈少将,有何要事?是来找三爷的吗?”
那青年微微一顿,他脸上的神情并不好,严肃的甚至有些冷淡,全无往日里的温和模样,他直勾勾地看向我,语气不温不火:“我以为百合小姐品行端正,看来是错了,舍妹年纪轻,性格单纯,有点胆小,断不会欺负了人,这场婚事是长辈做的决定,希望你不要迁怒于她,你和我二妹联手起来欺负小如,可是事实?”
我的鞋尖在台阶上轻点着,我低眼看脚,扬眉道:“沈少将护短看来不假,是沈小姐跟你说的吗?她让你来说教?还是...让你来教训我,给她出口恶气?”
沈斯宁的眉头越蹙越紧,他认真道:“小如不会告状,是她的丫鬟告诉我的,我定然不会对女人动手,只是想请你高抬贵手,现在,今后,都让一让小如,我知道你也不容易,要怪只能怪命不好,请你不要把你的怨气,撒在小如身上,她对一切都还很懵懂,问题的根本源在杜若笙身上,以上是我的劝解。”
我第一次笑的收不住,笑得花枝乱颤。沈斯宁不解的看了看我,他走近一步,由上而下的俯视道:“你笑什么?”
我捂着肚子,慢慢直起身来,最后叹息道:“没什么,我便实事求是的告诉你,今天辱骂沈小姐的人是你二妹,想要打沈小姐的也是你二妹,我在一旁只是个观众,你大可以回去问问沈斯如我说的有没有假,至于那个丫鬟气不过,该是添油加醋的告状了,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
言罢,我越过沈斯宁要走,手臂却被他给拉住了,他的神情不喜不怒,还算礼貌道:“如果是这样,那我跟你道歉,如果不是,请你看我的面子上让让小如,她的城府不比你深,要是你对她不利,我不会客气。”
我深吸一口气,不轻不重地甩开沈斯如的手,我冷冰冰的说道:“总有人拜托我去让这个让那个,抱歉,我让不过来,你的担心也实在多虑了,夜场呆过的女人在你们眼里有多么不堪,我明白,但我也请你不要用自己所想,来污蔑我是一个居心叵测的人。”
我脚踩落叶进门,只觉肚子里有一团火烧得正旺。
身后传来沈斯宁的温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小如...。”
我干脆地关上门,隔绝了外界令人烦心的一切。
夜晚,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杜若笙近来很忙,他凌晨才归家,进入我房间时,他轻手轻脚的躺上床,似乎怕吵醒了我。
我继续装睡,并不想面对他。他渐渐环紧我的身体,轻微的低叹道:“等我...。”
等我二字,着实无厘头。
他身上的凉意染得我有些发冷,躺了一会儿他的身体逐渐升温,杜若笙似乎入睡了,甚至有一点打鼾。
我赋闲在家,过于安.逸,没有任何疲劳之感,又想起那档子糟心的事,所以失眠。
我悄悄仰起脸看他。他眉宇间仿佛锁住了思虑和疲惫,眉心若有若无地皱着,我轻轻抚平他的眉头,往他唇上一触,便依偎在他身上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