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张妈有了杜若笙的旨意,沈斯如来紫荆园一哭二闹三瞪眼时,张妈便嘚瑟的不开门,她还搬出了杜若笙的面子,把沈斯如气得闷声不吭。
我成日里躲在紫荆园,张妈说,外界沸沸扬扬的传言杜三爷金屋藏娇,又传沈斯如未婚先失宠。
沈家大夫人因此找上了门,那一日和风送暖,贵妇裹着貂皮大衣上门,她借口拜访,实则警告。来者身份贵重,张妈不敢阻拦,就规规矩矩的开了门。
幸之,闹人鬼沈斯如今日没来。
张妈忙活着端茶倒水,事无巨细地照顾周到。
我提起茶壶帮沈夫人斟了一杯南京雨花茶,面前的贵妇气势内敛,她长圆型的脸上似乎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光滑又紧实,保养的极好。
一头乌黑发卷的爱司头,加上淡淡的妆容,衬得沈夫人年轻美丽,她有年轻女子的外貌,又有少妇的韵味,她给人的感觉,甚至比沈斯如还要漂亮。
两杯茶斟的半满,沈夫人端起其中一杯雨花茶,她稍稍一抿,态度平淡道:“赵小姐声名远播,比本夫人的名气还要大,完全盖过了我女儿的风头,后生可畏啊。”
言语其中的意味,讽刺明显。
因穿着旗袍,我的腿斜放着,姿态很优雅。我抚了一下旗袍上的精致花纹,漫不经心道:“怎会?在下都没有自信满满,沈夫人怎能妄自菲薄呢?”
沈夫人手劲微重地搁下茶杯,茶水洒了几滴出来,这般,沈夫人似乎要开始发作了。果不其然,她讥笑道:“难道不是吗?你有没有自信满满,我不知道,但我知,现在混得风生水起的人正是你。我的宝贝囡囡每日在家以泪洗面,我想请问赵小姐,是想继续赖着我的准女婿吗?”
“赖?”我悠然道,“这自然不敢,杜家的长辈和沈家的长辈对小女子虎视眈眈,我又岂敢?”
沈夫人鄙夷地睇视于我,她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上充满了冷意:“不敢?!不敢的话,你怎么还住在紫荆园,不敢的话,你怎么还黏着我的准女婿?!说的真是比唱的还好听,杜若笙一生只能迎娶我女儿一人,即便你有再大的凤凰心,我劝你及时收住吧,免得招惹了什么祸事,有两点你倒是说对了,我们这些个长辈,眼里容不得沙子,你现在就是肉中刺眼中钉,该担心自己的安危了。”
我不欲再与沈夫人嚼舌根费口舌,我张望了周围一眼,张妈没在大厅里。就靠近沈夫人,极力压低声音道:“你不必担忧你女儿的婚事,我已经答应了杜老爷子,他寿诞之后,我自会离去。”
沈夫人有一瞬愕然,她的神色变幻莫测,最后神态舒缓,低缓道:“最好如此,既是这样,我也不便逗留了,你是个可怜姑娘,将来有什么难事,来沈府找我即可,本夫人会给你一次补偿。”
我气定神闲,不卑不亢道:“不必了,虚情假意的补偿,谁晓得是不是空头支票。”
沈夫人此刻倒也不恼,她理了理毛绒绒的大衣,站起来睥睨我,“你放心,我沈家人说话做事一向有诚有信。”
我继续坐着喝茶,张妈和和气气的送沈夫人出门,而后,她询问我沈夫人说了什么,我避重就轻的一带而过。
去杜氏庄园参加寿宴之前,杜若笙吩咐了名气颇大的男裁缝来给我量身定做旗袍,他特意嘱咐裁缝要绣百合样式的图案。
旗袍送来的那一日,正是寿宴当天。那件百合纹路的旗袍美的让人惊叹,底色为鹅黄,这个鹅黄极其淡雅,裙摆的三分之二秀满了百合花纹,细看一下,还有一层百合纹路若隐若现。
我穿上那一件旗袍,贴身的将将好,我的妆容不宜浓,杜若笙特意为我描了远山黛眉。
站在长长的西洋镜前,他拥着我的腰肢,微微勾唇道:“赵小姐之美,秀色掩今古,百合羞玉颜,令杜某拜在了你的石榴裙下。”
杜若笙一身棕色的绅士礼服,二八分偏分头舒爽整洁,他精神奕奕的模样又增添了另一股风情,翩翩中不失威严,权威中不失风度。
我挑眉,娇俏一笑:“我是个粗人,只会说三爷今天是省城里的第一帅,谁人也帅不过你。”
杜若笙的眉头故意一皱,他佯装不悦,鸡蛋里挑骨头道:“今天?那以前和将来,都不是了?”
我朝他耳边吐了一口热气,声音魅惑道:“是。”
杜若笙的身体隐隐发热,我一瞬便明白他是怎么了,我轻掩着嘴,不出声地笑。
他稍微用力按了按我的背,彼此便贴的极近,我亦感受到了他的反应。
杜若笙轻轻舔舐我的耳垂,耳垂上顷刻传来幽凉的温度,伴随着一些湿润,他嗓音低哑道:“还敢笑,不是赶着参宴,便让你睡上一觉。”
“难受吗?”我抬头问他。
“过一会儿就不难受了。”杜若笙轻抿丹唇,他揽着我的腰,径直出门。
阿正如常的等在铁栅栏外面,此时不算早,也不算晚,阿正开车没有那么匆忙。差不多半个钟头的样子,就到了气派喜庆的杜氏庄园。
外面停满了冰冷的大黑车,进入大院口的先生和女士非富即贵,诸位都打扮的极其庄重,年轻人之中,没有人穿得花枝招展。
我今日之举,确实打了沈斯如的脸,不,该是沈家和杜家的脸。我不管沈斯如如何,不管沈、杜两家如何,左右杜若笙以后都是沈斯如的,再者我们三个人,她是后来者居上,她有家族,所以她是站在高处的胜利者。
这是我唯一放肆的一次,杜老爷子也该会默许我的放肆。
听杜若笙讲起,今日来的贵宾不止是上海滩之人,亦有五湖四海之人。一路从院子门口进入庄园内,杜若笙都比较郑重的向旁人介绍我。
等来到办宴席的地方,杜若笙一出场自然万众瞩目,他被人瞩目是褒义,我被人瞩目是贬义。场内有不识我的人,以为我是沈斯如,因此夸夸而谈。
有人低声指出我的身份后,夸我的几个人便尴尬不已。
沈家长辈的脸色铁青难看,沈夫人还好,沈将军隐隐有了愠色。沈斯如垮着一张脸,嘴翘的老高,都快能挂油壶了。至于沈斯宁,一脸的复杂,他眉宇郁结的看着我。
白曼薇在许清河身边给我竖拇指,她可谓幸灾乐祸,不断的给我眨眼挑眉。
杜若霖和汪佩虹一副看好戏的状态,他娘俩很满意我的“捣乱”。杜若席的脸色淡淡的,他这人比较清冷,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不过他看向沈斯如的目光,顿时柔和了许多。
杜筠徵阴测测的剜我一眼,转瞬,他和气的对众人道:“还有一位贵客没来,大家稍等片刻,就可开席了,先互相聊聊天儿,吃点心喝酒怡情,贵客多,老爷子我一时招呼不周,敬请见谅。”
大家三三两两的表示无妨。
沈将军本欲去找杜筠徵表达不满,沈夫人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的怒容有所消退,依旧板着一张国字脸,但没了什么动作。
杜筠徵杵着拐杖走到了我身边来,他深沉的气势让人不寒而栗,身体虽差,气度丝毫不差。他不悦地瞥了杜若笙一眼,冷声对我下令道:“你跟着出来,若笙去招呼客人。”
杜若笙用力禁锢住我,不许我挪动半分,他泰然自若的理理西服,脸上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态度淡淡道:“虹姨晓得招呼,杜家女主子的事,我不参与半分。”
杜筠徵头疼的看了看杜若笙,那张老脸上充满了无奈和阴郁,最后,他别有深意的看着我,暮气沉沉的叹气道:“算了,总之只此一次。”
我颔首回应道:“自然。”
杜筠徵今日身穿大红色的唐装,衬得那张脸红光满面,他五十办大寿,许是为了冲喜去病。
杜若笙携着我去认识各大人物,不久,沈斯如踩着高跟鞋步伐凌乱的走了过来,她泪眼朦胧,格外委屈道:“若笙哥哥,你是不是不要小如了?怎么让她做了你的女伴,却不叫我?!”
杜若笙抱歉地看了一眼客人,他把沈斯如轻揽到一边去说话,我看见他放在沈斯如肩上的手,心底就有些不舒服。
真想上去给他拍开。
我别开视线不去看他们,免得自找苦吃。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转头,是那熟悉的青年。他低举着一杯葡萄酒,眉头仿佛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沉声道:“百合小姐,你意欲何为,何以为之?”
瞧那沈斯宁态度严肃的模样,我便忍不住地逗他,因此妩媚无辜道:“我意欲何为,用不着向沈少将禀告吧?再说,我今日之举已明明白白,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还是说,你跟你妹妹一样,不懂人情世故?”
沈斯宁明显一噎,他竟抓着我的手腕,把我拽离了人多的地方。他不怜香惜玉的用力一甩,我便结结实实撞在了坚硬的墙上,他以警告的语气道:“百合小姐,明人不说暗话,我就小如这么一个宝贝亲妹妹,棋局已落定,你再怎么折腾,最多是个做小的命,你要实在想要富贵,想要地位,我可以给你。”
我悄悄揉了揉脊背,嗤笑着嘴硬道:“我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谁人的富贵我都不要,只要杜若笙一人的,我劝你,别白费力气来劝我这种无药可救的人,我们这类俗人,贪得无厌,你喂不饱的,三爷的金山那么大,我放着好好的机会不争取,当我傻么?”
我越过沈斯宁要回宴席上,他跨几步脚,挡在了我面前,我来不及刹脚,与他撞了一个满怀。他的胸膛与那墙壁一样的坚硬,撞的我鼻梁骨脆响一声,幸之没骨折,也没流鼻血。
我疼的呲牙,用双手轻揉鼻子。
沈斯宁面容怔然,他的手抬到半空中又放了回去,他关切的问道:“没事吧?”
我没好气道:“你来试试?”
沈斯宁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我的胸板,他耳根渐红,把头偏到一边去,望着庭院里的树影,语气飘忽道:“放过我小妹,就这么难吗?你就这么想要杜若笙的金子?愿意无名无分的跟着他?你的目光不甚远...。”
“远不远,现在说为时尚早。”此时,另一个浑厚的声音插.了进来,一个身段高挑,八尺有余的英气男人徐徐地走来,他一把揽住我的身体,目光深沉幽冷。
沈斯宁深吸一口气,他盯着杜若笙道:“别为了一个女人,毁了我们的交情,小如是你即将过门的妻子,她亦钟情于你,你既然接受了长辈的安排,我请你别伤她的心。”
杜若笙随手轻拍沈斯宁的肩侧,他简单的回答道:“不会的。”
也不知杜若笙回答的是第一个问题,还是第二个问题。
我在杜若笙面前向来很沉默,他拉着我走,我就走,他跟我说话,我就回应,我跟个没事儿的人一样,没心没肺的冲客人们笑。
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个攀权富贵的落魄鬼,我不在乎旁人的目光。
但突然又自问,我为什么要来这种场合参加宴会?脑里仿佛乱作了一团浆糊,很浑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