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逝去,春日将至。不久前的冬季寒冷干燥,反衬着此时节的温暖,绿水县青峰中学欢声笑语一片,诸如往日每一个平凡的日子一样普通。这是正午时分,正是课间午休之时,太阳以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冬雪初融的土地,目光所及之处,风也变得和煦。篮球场的地面上是男孩子们闪避击球的身影遮挡阳光所留下的阴影,场面熙熙攘攘,这是一场学生自发组织的球赛,啦啦队的助威和衣服摩擦传球的声音此起彼伏。
本小说的男主角—钱茗同学正踽踽独行在校园内那条鲜为人知的羊肠小道上,这小路地势颇高,从他所处的高度可以看到篮球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看到如诗的青春洋溢着、喷涌着、躁动着。钱茗离得太远,听不到球赛激动人心的呐喊,但他可以感受到女生们洋溢的热情,今天他的挚友——校草康钰参加了这场球赛,这个消息如炸弹一般让全校的女生都沸腾了。
原本钱茗也是这场球赛的主角之一,但有一件事扰乱了他的心绪,让他烦躁不已,他不得不推掉一切事务沉潜进内心世界找寻宁静。这件事就是,他那具有明悟一切的慧眼的亦师亦友的树妖爷爷居然来到了学校要求见他。地点就是这条小路旁的树林。
爷爷是一只千年老树妖,名为杨秦,他几乎存在于钱茗的整个人生中,这一切都是因为十年前一群不识趣的人类在树妖杨秦的真身——一棵参天古木旁建了一所孤儿院,而那正是钱茗被养育成人的地方。钱茗恨他遭人遗弃,一辈子只能活在别人的施舍中,他更恨只有自己看见过这树妖的人形,这让他在一群孤苦无依的弃儿中也成了古怪的异类,他们视他为可怜的有臆想症的疯子。亲情与友情的缺失使钱茗对杨秦的感情颇为复杂,在他幼小的心里,杨秦是他童年唯一的朋友却也是导致他不被群体接受的元凶。
在这鲜有人迹的小路上,路边参天的树身形粗壮,比那小道还宽,弯折的树枝互相勾绕,环绕成荫,阳光从叶间透过,影绰绰。山有灵兮木有知,它们中有的是因为久受忽视而自暴自弃,有的是因为被人抛弃了遗忘了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有的是道行太浅而不具神志。在这林间,站着杨秦,他微微地笑着,静静地等着。钱茗和孩童时已然是两种模样,他再也不是那个内向木讷只会不停地向别人复述着树妖讲给他的道理的孩子,他蜕变为了一个坚韧乐观的少年郎。
出于少年细腻的小心思,自认为已经长大的他不愿见到知道自己内心一切弱点和成长过程中一切悲伤的杨秦。实话说,自从有了自食其力的能力,钱茗便很少回那个孤儿院了,那个只能称之为慈善会所而并非“家”的地方。
今天他拒绝了球赛,来见不请自来的杨秦,怀着复杂而烦躁的心情。即使是初春时节从叶间稀疏播撒下来的和煦日光,即使是夹杂着已逝凛冬微凉余韵的清透的风儿,即使是蕴藏无限生机的大自然斑驳舞动的影子,一切的一切都拂不平他此刻微蹙的眉头。
杨秦站在五十米远的地方轻笑,他在等着这个心绪纷杂的少年来向自己问好。千百年来,他听过村妇话闲语家常,听过情人念海誓山盟,还有老者在他蔓生的枝杈上系风铃,有孩童折他嫩绿的新叶吹口哨。莫说他的年轮有几许,纵使是他化为人形的脸上也密布着沧桑的皱纹,就像耄耋之年的人类,因为见多识广所以便由经验催生了智慧。他就立在原地等着钱茗过来,他有一些事要交代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虽具有一些明悟世事的本领却还是太卑微太弱小,钱茗天生具有强大的魔力而不自知,时至今日终于招致灾祸。倒是亏欠了那一声声甜甜糯糯的“树妖爷爷”,暴雨将至,杨秦却没有任何保护钱茗的能力和胆量,唯有一声微不足道的告诫罢了。但愿这孩子可以化险为夷吧,杨秦心想。
杨秦寂寞而没有欲念,不知活了多少年月,一辈子平平淡淡好不自在,但他只是太寂寞。他很少于人前显灵。而同样寂寞的钱茗,每日围在这树跟前,天天爷爷长爷爷短,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将他视为亲长和朋友。钱茗无邪的笑容触及了他内心深处的那一片柔软。但向来以独善其身为处世之道的杨秦无法做到不计一切后果地守护这个孩子,他怕因此而卷入危险和无休止的麻烦中。他活得太久太久,久到失去了一切韧劲,久到不断贪恋生命的美好,杨秦他,终究只是想明哲保身。
“爷爷,嗯,你来了?”钱茗脸上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暴雨将至,你幼小的身躯宛如纸一般脆弱,但你可以拥有一颗无畏的心。我在梦境中看到,你将处在风暴中央,黑暗,无尽的黑暗笼罩着你,记住,一切珍重。即使没有亲人,你还有你的杨爷爷。”杨秦一字一顿的说道,他收起了慈爱的微笑,严肃、静默而又紧张,“我会,向天祈愿,但终究,无能为力。”说罢,余音未绝便遁去身形。
现在青峰中学上空正有一片黑压压的云,从穹顶深处铺陈开来,厚重的水汽重重压着周遭的空气,一切都宛若凝滞,宛如暴雨来临前的诡谲的海浪,层层叠叠,用隐隐的翻滚和沉静的态势隐藏着危险。这云朵带着深红色的光,让钱茗内心涌起一丝不详之感。而杨秦的话更是使他仓皇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