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甲动了起来，轻微的发动机声萦绕耳畔，雪幽的目光一时不知往哪放，只好乖乖看着显示屏。速度不是很快，只需轻轻踩着油门......在空荡荡的车间小心翼翼绕了个圈，在机甲库的左侧，一道更大的卷帘门掀起，放进大把阳光。
“好喽，我们出发吧。”莲沁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
雪幽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此时莲沁就犹如汪洋中的那根稻草，是她唯一的依靠。她直起身，左右找找，把座椅向前挪，身板挺直的坐好。目光一撇，原来在主操作台的右上角有一个小麦克。此时她们正沿着来时的路向传送广场行驶，雪幽便大起胆子，分心用手拨下麦克下面的按键，试探着说道：“喂？能听见吗？”
“能的，就是这样。”她听见莲沁含着笑意的声音。
“好，好神奇哦。”玄月的声音则有些抖。
雪幽咽了咽口水：“小月，别怕。”
“唉我去你们能不能别磨磨唧唧的吵死了。”舱内突然响起灵瑶尖利的声音，把雪幽吓得差点分不清油门刹车。
“啊哈，这个对讲是全队通用的，方便作战的时候互相联系。队长和依魅舞都是用低级联络符。”莲沁尴尬的解释。
“好了好了，大家都别再说话啦，”依魅舞柔柔的声音掺和进来：“我们已穿过传送广场，就快到了。”
“两位妹妹不必担心，我们先不走远。”
是的，她们已进入另一头的岔道。抬头远眺，雪幽看见——
浓云漫卷。暗日无光。驳墙失语。大地微摇。
近前还是与家乡无异的商店楼房，远处的景象却如另一世界的海市蜃楼。可它就这么真真切切的存在着。蜿蜒无尽头的黑色的城墙是极致的黑，城墙之上连绵的炮火是极致的光。
那一刻，雪幽忘了心跳。
待雪幽想起自己是谁，她们已经到了城下。城墙能有十米厚，其砖块，唔，城墙的话应该是用砖块，但眼前这个好像不是。来不及再细看，她已随着上城的人流车流进入黑漆漆的隧道。
她的世界，在另一端等她。
但玄月看清了。尘埃使城墙似乎有了砖块的轮廓，实则外壳是整个一层不知名的黑色材料。也许又是念师的杰作吧，她轻轻转动左手边操作杆，左面显示屏显示出身后景象。整个白天都是上城高峰时段，在她身后早接上等待的人。有巍峨如巨象的机甲，有单薄的人。那些人，随着队伍闲庭信步，单薄的身体中蕴含的力量却远比庞大的机甲磅礴。
玄月握紧右侧的操作杆，那是开火区。
前面露出光亮。仿似有一根羽毛在心头似有似无的拂过，带来阵阵不可抵挡的瘙痒，雪幽额头沁出汗来，神啊，让这段该死的路快些结束吧。
在必然前的任何拖沓都是无意义的，我宁愿直接去面对。
如了雪幽的愿，“排队型！冲过缓冲区！扎进去！”灵瑶的大喊震彻驾驶舱，不同于之前尖利刺耳，这道喊声直接掀起雪幽心头的热血，但她还是艰难的控制住自己的脚，先在缓冲区地带排好了阵型，依魅舞在中间，另五人在外围呈五角星，而灵瑶则是正对妖魔的星尖。莲沁若璃一左一右，雪幽玄月后方收尾。
接着，就是一脚油门，机甲随着一声轰鸣加速穿过五十米缓冲区，震彻天地的怒吼如狂风使机甲外壳嗡嗡作响，雪幽想抬头仔细看看那从小到大犹如一团散不去的阴影笼罩在人们头顶的妖魔究竟什么模样，却赶紧先低头模拟一下开火区的操作方法。
整个机甲，主炮，前部炮口，左右两侧炮口，后身炮口。开火区也按照这个分布设置了按钮，主炮位于中间。但在它们上面，有一个绿色大按钮。摁下绿色，轰隆一声，所有弹药放置完毕。雪幽脑中盘算，自己在阵型后方，最需防备的也是后方，便将操作杆移到后方滑槽中，再向上一提——左侧显示屏显示着此时后身炮口上抬的角度。同理调整下左侧炮口，再将主炮炮口转到后方——雪幽一声低吼，轰然按下操作杆上红色大按钮——所有炮口开火！
黑漆漆的炮口肆无忌惮的吐出火舌，最前方的灵瑶举起手中长剑，冰寒源力萦绕剑身飘然而上，在剑尖会于一点，点点寒芒相聚：“冰斩！”细长长剑斩下，长发无风自舞，竟斩出一道五米多长的半月形冰刃，将前面三头低阶妖魔的身体贯穿。灵瑶腰间光芒一闪，微型法阵开始运作，已死妖魔的魔核被不费吹灰之力吸了出来。
“给我前冲！”身后莲沁若璃的炮口开始了怒吼，灵瑶在炮火争鸣中飞身而上，妖魔抬头看向腾跃起来的蝼蚁，布满粘液的嘴中发出怒吼，挥起前掌拍去，灵瑶长剑一挑，伴着一声凄厉的吼叫，妖魔前掌鲜血飞溅，身体顷刻间被紧随而来的炮火射成筛子。
灵瑶剑锋一转，成为黑与红的天地间亮眼的蓝。
但此刻的雪幽无暇欣赏，她眼中填满了近在咫尺的妖魔狰狞的眼睛，让她瞬间明白这场战争不会有丝毫留情。她的手指始终死死按住操作杆顶端，还好她前方的情况有依魅舞看着，她可以比较放心的死盯后面，微微转动操作杆移动主炮炮口。
她的后面，同一时刻能扑来两只妖魔，后身炮口的炮弹一刻也没有停歇，妖魔布满粗糙尖刺的身上顷刻划出白痕，射出伤口，鲜血喷涌。但自身流血似乎更能激起它们的斗志，振奋的怒吼响彻云霄，它们更肆无忌惮的扑上来，尖锥般的尾巴扫上来，那阵势足以把渺小的机甲掀翻。
但幸好，渺小二字只是雪幽的想法，实则机甲没有那么小，主炮的炮弹威力极大，穿膛而过，在妖魔身上留下透彻的窟窿眼。但这一炮没打中要害，妖魔痛苦的嘶鸣，纵身一跃——
“轰——”又是一炮，直贯后脑。慌忙一踩油门，妖魔沉重的身躯轰然落地，扬起的灰尘一时笼罩了显示屏。一颗魔核被收进了机甲顶部的阵法中。
“没事吧！”是玄月带着阵阵喘息的声音。
“没事！”雪幽大喊一声，操作杆灵活转动，炮口直对妖魔脑袋！
“雪幽，玄月！别打脑袋不好瞄准，射脖子，打后颈！”莲沁的声音。现在每个人说话都用吼的，除了依魅舞；“好啦队长，转弯吧。”
前面一声清啸，雪幽跟着猛转方向盘。机甲驰骋中漂移，跟着移动的炮口降下漫天血雨。但此时雪幽仍身处明亮机甲舱内，也许空气中血腥味更浓，但她的鼻子早就闻不出来了。
震颤的大地之上，雪幽早已分不清东西南北。变为东西向了吗？也许吧，但城墙上的火力掩护一直在。若是再深入一些......没了那从天而降的帮扶......
峥嵘城墙上，一排排源力驱动远程大炮抬起头颅，愤然怒吼。每一架大炮旁都有两个灰头土脸的士兵忙着填充弹药，发射。从他们的视角，能鸟瞰城墙火力范围内血与火的战场，连灵瑶都只是其中一个光点，更不必说与妖魔混战在一起的雪幽了。
他们还能看得更远，还能看到极远处一道矗立的黑影，如同开天辟地的神，站在天的界限。小兵用脏兮兮的手背抹抹眼睛，想看的更清楚一些，同伴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看啥呢，弹药弹药！”
他急忙低下头去，身旁是又一批蜂拥而上的弓箭手，这些异能者引弓搭箭，色彩纷呈的箭矢抛落城下。
一道火红的箭矢在雪幽身侧炸响，熊熊的火焰将那头妖魔烧成灰烬，连带着周围几头嚎叫着后退。雪幽借机瞄准，一炮一个。在心里想象着不远的城墙，有它真好。正如城墙之上的小兵也不必担心，远方的恐怖自有人去面对。
继续吧，雪幽一掌拍在绿色大按钮上，在上面留下泛着光的汗渍。但她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已大汗淋漓，她要同时兼顾多个方面，她的眼中燃着不灭的火焰。
这也是为什么一个普通机甲要五个人共同操作。脑力与体力的积累和协调，只有异能者能完美达到要求。
天地震颤。依魅舞纵身飞奔，脑中盘桓着庞大的地图，时不时眼神一扫，一道无形能量如水波扩散而开，较远处的一圈妖魔口吐鲜血，摇摇欲坠。它们身后的妖魔不耐烦的嘶吼起来，粗暴的撞开它们的同类继续前冲，那些个倒霉蛋在一拥而上的妖魔潮中倒下。她美眸又是一转，望向身后两座喷火的机器，勾唇一笑：“不错，这么快就进入角色了。”
尼布楚的广袤无垠的荒原上似乎只有这一个景致，无穷无尽的妖魔，无穷无尽的炮火。时间流动的迹象被轻轻抹去。雪幽已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眼睛还一刻不闲的左右张望，操作杆上的红色按钮却有些按不住了——汗水敷上了一层水膜。
“依魅舞，差不多了吧!”灵瑶一嗓子把雪幽从似梦似醒的状态中拉回来，此时灵瑶已不复先前神采飞扬，冰蓝铠甲早变成了暗淡的红色，一头秀发也弄得脏兮兮的。
“嗯，一个小时了。”依魅舞的声音透着股慵懒：“朝你的左面冲一下吧。”
冰锋一挑，伴着刺入血肉的刺啦声，灵瑶手臂一挥将妖魔沉重的身体扔飞，灵瑶双目微凝，竖起长剑于胸前，嘴里喃喃。玄奥的花纹攀上剑身。妖魔伺机群起攻之，依魅舞勾唇一笑，至少有三头妖魔同时同刻无声无息毙命。此时已无需雪幽开火，她便愣愣的见证了念师的可怕。念力，据说也有属性之分，但一般人永远看不见它，只能很不幸的感受到吧。
“冰刃，破。”太过平凡的名字，一道毫不起眼的蓝色剑光，却如死亡射线贯穿纵横。灵瑶毫不躲避的向前飞奔，面前一座座小山丘般的妖魔都顺从的轰然倒地——这一击竟贯穿了这么长！雪幽在掠过它们时定睛一看，原来剑光贯穿的伤口周围都蔓延开厚厚的冰层，想来冰层是一瞬间铺展开的，这些妖魔都被拦腰冰冻。
若只是这两人联手，对付这些档次的妖魔就如砍瓜切菜信手拈来吧。
眼前蓦地空旷，原来又回到了五十米缓冲区。踩住油门的脚一松，机甲一路滑行终于在城墙根前堪堪停住。雪幽从椅子上坐起，异能者的体质倒不至于腰酸背痛，却仍旧神情恍惚，踉踉跄跄地回到梯子边，一提旁边红色拉杆，上端的舱盖缓缓打开，昏黄的天空重现头顶，内外空气质量倒没太大变化。
爬出机甲，圆形凹槽中的机甲钥匙重新出现在手边，雪幽拿来揣进兜里，跃下机甲。钥匙离机，舱门缓缓闭合。
莲沁几人早已靠着墙根围坐一圈，莲沁的发丝被汗水黏在额头上，精力倒还充沛，扬起脸来冲雪幽一笑：“还好吗？”
雪幽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不好，但还是尽力笑着点头，扑通一下坐到莲沁身边。而玄月呢，刚晃晃悠悠的跳下机甲。
这一坐下来，一喘口气，雪幽才发觉自己口干舌燥：“我，我去拿水......”话音未落，莲沁的手臂拦在她面前，手里一瓶矿泉水：“我们队的休息物资都是我拿着，喝吧。”说着又递给雪幽旁边的玄月一瓶。
玄月接过，拧开瓶盖仰头猛灌，一下灌没了大半瓶，她低低的哀嚎一声依靠在雪幽肩上，然后高举水瓶继续喝。雪幽被她靠的一晃悠，却也毫不在意的只顾喝水。
喝饱了，雪幽的眼睛终于又亮起来，重新打量周围。五十米缓冲区，就像天堂一样安静祥和，可以任由身体放松。头顶是五彩斑斓的箭矢和噼里啪啦的炮声，就像一场盛大的烟火盛会。刚才的一切似乎霎那间无比遥远。
哈哈，我刚才，上城了。雪幽想笑，嘴角却怎么也扯不起来。一个小时的时间眨眼就过，我杀了多少妖魔？一百只？若用一比九换算一下，我只赚了.....十个魔核？
哦呵呵，欲哭无泪。雪幽选择以水代酒，仰头一醉解千愁。
莲沁看着两人的表现，好像想起了当初的自己，眼底泛起一层温柔，又很快被阴霾笼罩。苦笑一声忘却，再偏头看若璃，这躲在黑袍下的家伙似乎是个机器人，冷冷的坐在那里一点反应也没有。依魅舞呢，忙着用各种诀让自己始终保持香喷喷。灵瑶方才的一招似乎消耗很大，正闭目养神。
“好啦，别喝了。”莲沁看看时间，从乾坤袋里倒出一堆圆滚滚的丹药：“吃点辟谷丹吧，顶饿。”
吃饭喝水是人生存必需，异能者也不能例外。要想彻底超脱这些，至少得涅槃境。不过相对而言，天玄境对饮食的需求量还是远远小于地灵境的。灵瑶继续养神，依魅舞直接无视。
雪幽放下水瓶，皱着眉头捡起白色的丹药，真是怎么看怎么没食欲。刚想放下，肚子却不争气的叫唤起来。
玄月倒不客气，啊呜一口下去，嚼了大半天，可怜巴巴的冲雪幽抱怨：“没味啊......”
“噗嗤。”灵瑶突然睁开眼，忍不住笑出声。
雪幽正奇怪，便看见莲沁又悠悠的拿出一个小包装袋，上面赫然写着“精品榨菜”，兴致勃勃的撕开，一口咸菜，一口丹药......
二人齐齐看呆。辟谷丹虽是大众价位，但好歹也披着“丹药”的华丽外衣，这这......是这么吃的吗？
莲沁一脸享受，将咸菜递过来，含糊不清的问道：“不是没味吗，来一口啊。”
玄月低头看看咬了一口的，有大半个拳头大的丹药，毅然接过：“甚是有理！”
莲沁忙在三人前面铺上两层餐巾纸，将咸菜袋倒空：“三个人正好一袋，都用手好了不嫌弃吧？”
“没事没事。”雪幽也伸出手来，不知为何，看着看着唾液开始分泌，好像很有食欲......
“唉我去，你可算找着人陪你一起培养这个诡异的爱好了，”灵瑶一脸嫌弃地背过身去：“哎哟妈呀受不了。”
“嘿嘿，谁说以前没人陪她的？她的小男友就会呀？”依魅舞捂嘴偷笑。
“什么？”玄月一听这等八卦，立马直起身凑到莲沁跟前：“莲沁姐你有男朋友？”
莲沁看着她发光的眼睛，不禁有点害怕：“啊，啊，若璃你要不要来点？”
黑袍下的目光冷冷瞥了她一眼，莲沁悻悻的缩回脑袋：“是，你从来没要过。”
“莲沁姐你讲讲嘛！你男朋友什么样？帅不帅？”玄月已然控制不住，还是雪幽拉住她：“别问啦，莲沁姐这么漂亮气质又好，多正常啊。”
玄月回过头，狡黠的看着雪幽的眼睛：“你也很好奇，是不是？”
雪幽一下绷不住了，两个丫头笑着互相闹起来。笑声晕起莲沁脸上的绯红，她低下头一口一口咬着咸菜配丹药。
“你们呀不必着急，明天就是周日啦，你们会看见他的。”提起周日，依魅舞笑得更妖娆了。
雪幽这才想起五五分成，莲沁说要带她们通宵，没想到还有个他。这样一想，雪幽激动起来，随即又觉得好笑，别人家的男友，你激动什么！
灵瑶似乎休息的差不多了，站起身来拍拍尘土：“休息时间不短了，时间还早，我们继续。”
“队长，今天还是别深入了。”莲沁急忙收拾东西，边忙活边抬头说道。
灵瑶一顿，眼中寒芒尽现，高筒战靴步步逼近莲沁手边：“得寸进尺的东西，你在干涉我吗？”
莲沁目光一滞，慌忙低头：“队长抱歉，我多嘴了。”
“哼，本队长不过是稍微深入，还是低级妖魔聚集区，怕什么？”战靴一转，阳光余晖下她的长发迎风而舞。
莲沁再无言，加快手中的速度。方才轻松的空气烟消云散了，尼布楚污浊恶臭的味道重新钻入鼻尖。雪幽不知为何周身一寒，两人都收起笑意，对视一眼，向各自机甲走去。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