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亮起星星两两的灯光，一辆辆军用卡车伴着发动机的轰鸣疾驰而来，卸下黑点般密密麻麻的人。城门厚重的铁闸升起，今冬的第一支军队正鸣响前进的号角。
一盏昏黄的路灯下，寒烨手把着灯杆，正不住地向城门张望：“她俩人呢？”
“别急，再等一等。”莲沁向手心哈了口气，轻轻踩着路边镜子般光滑的积雪。一件外套轻披在身上，莲沁一回头，映入眼眸的是修篁温柔的目光，腰间正传来他的温度。唇边漾开满足的弧度，她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肩头。
寒烨开始不耐烦的跺脚，忽然间大喊一声：“来了来了！”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人群中挤出，跌跌撞撞的向他们跑来。“莲沁，莲沁姐！”
莲沁觉得有些不对，忙站直了身体：“怎么了玄月？”
当玄月进到灯光的范围下，众人才发现她一张小脸已变得惨白，上面隐约还有泪痕。她艰难的调整了呼吸，尽其所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雪幽在城墙上被依魅舞带走了，说是要带她去，去‘玩玩’......”
“什么？！”寒烨和修篁异口同声，大惊失色。玄月一听他俩的口气，便知这“玩玩”二字意义非凡，本就气喘吁吁的声音里更带了哭腔：“莲沁姐，她要带雪幽......去哪？”
莲沁愣住了。那双潋滟水眸犹如死水，呆呆的，说不出一句话。
“玄月，”修篁的眼睛危险的眯起：“雪幽有惹过什么人吗？”
“至少她没还没惹过依魅舞或者灵瑶吧。”寒烨疑惑道。
“她一个新生，怎么会......”玄月断断续续的说着，忽然瞳孔一缩，一段快被遗忘的记忆浮上心头，仿佛有死亡的钟声伴奏：“要......要真说起来......”她僵硬的转头看向修篁：“她好像惹过......樱姬......”
“卧槽谁？！”寒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回所有人都怔住了。
玄月虽被吓得花容失色心神慌乱，但还是努力的恢复思考：“当时那几个都被我们排除掉了啊，难道......难道依魅舞也是樱姬的人？这个樱姬，这么可怕？”
“可是，依魅舞到底要对雪幽做什么？她能做什么？”
莲沁三人面面相觑。莲沁的眸子恢复了焦距，一声长叹中情绪百转千回：“樱姬......至少在这个学校没有她办不到的事......”
修篁面露豫色，终究还是开口：“玄月，你听过，蛊毒吗？”
玄月差点跌倒。这两个字，永远与死亡阴诡丧尽天良挂钩的存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想想依魅舞那通身的气派，她一下子明白了。
蛊毒，不再是稗官野史中神叨诡异的秘术，而是由念师中一群心怀叵测之人潜心研究而出的精华之作。它几乎可以满足人类对邪恶的一切要求，它的残忍和骇人听闻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在三不管地区尼布楚西部，蛊毒的需求量可谓一天高过一天，每每卖出天价。但在九州国，蛊毒是被三令五申绝对禁止的，一旦发现便是轰动全国的大案，涉案人更是直接处死毫无商量。要知道，哪怕异能者犯了杀人放火的铁律，最严也是终生监禁，毕竟那通身的异能还是很有价值的。但蛊毒不同，它的出现就像魔神降世，在光明下必然被彻底坑杀！
不过这世上总有人在挺而走险，金钱与利益的诱惑永远是那么诱人。况且敢做这一行的，自然是有几分自恃，说不定......说不定依魅舞敢做的原因就是她有一个靠得住的靠山......毕竟一本万利，随便分点红，那数字就足以让人动心，做点“举手之劳”......
“依魅舞......贩毒......”隐隐的感到一张天罗地网正将自己围住，越收越紧，玄月声如蚊呐：“那......灵瑶呢？这这......呜......
“那现在......怎么办......雪幽一旦被拖下了水......她被拖了下去.....”
修篁重重的叹一口气：“本以为你们两个小丫头不至于卷进去，没想到......就算是阴差阳错吧，我们当务之急是分头去依魅舞可能去的地方拦人。”
“没错，”寒烨不爽的撇撇嘴，将脚下碎雪踩得吱嘎作响：“依魅舞比较熟的黑市，也就丙丁戊三个，她如果从东八区走的话还是丙城可能最大，那么我去丙城；然后就修篁丁莲沁戊，行吧？”
“行动吧。”修篁点头。同莲沁对视一眼，三人刚欲行动，玄月突然一拍脑门大叫道：“啊啊不对！我之前听到依魅舞说，她要去丁城！”
寒烨一愣：“那......”
修篁眨眨眼，随即果断道：“不用理睬，还按原计划。”莲沁沉吟一小会，也终是点点头，回头拍了拍玄月肩膀：“没事，你先回宿舍吧，也不用......想太多，有我们在。”
来不及多劝慰，三人化作影魅消失在前路的黑暗中。一道呼哨自脖颈后荡过，玄月浑身一激灵，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从心底升起，一边无意识的啜泣一边颤抖着抱住自己，用双手的温暖支撑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去。
雪幽不清楚这城市的灯光是何时重新冒出来的。她只亦步亦趋的跟在依魅舞身后，不敢做出丝毫违逆的举动。依魅舞倒很自然，只是莲步缓缓。街道两旁的来往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却都如夜行的鬼魅，雪幽同样不敢再看上一眼。
前方忽有旋转的光华拔地而起，依魅舞却淡定的拐了弯。雪幽脚上继续跟随，脑中却忽的意识到什么，猛地转过头看向那片璀璨下若隐若现的建筑。
“好啦，到了哦，”依魅舞甜甜一笑，转过身拉起雪幽的手，走进传送广场边不起眼的平房。雪幽一个踉跄，整颗心至此悬在了高空——好像是“丙”。
掀开破败的厚门帘，映入眼帘的竟是一面紧闭的电梯门，和一道不知通向何处的楼梯。谢天谢地，依魅舞没有走那阴森恐怖的楼梯，而是停在电梯前按下按键，“滴”的一声在空气中回荡。
雪幽一只手握住另一只的手腕，伴随着鼓点般密集的心跳努力想恢复思考。自己应该是在丙城没错。自己应该是没惹到依魅舞没错。
那这是怎么回事？
胸口中的热血仿佛在上涌，雪幽感觉自己就要晕过去。开玩笑，现在晕死定了，她赶忙运起源力，丹田泛起温润的清凉，不安的浪潮渐渐平息，改为暗流涌动。雪幽咬起嘴唇，无奈自己实力微末，难以提供任何保障。但，牙齿上加了力气，决不能坐以待毙，不论如何我......一定要完整地出来。
依魅舞意图不善，接下来的事不会简单，这点雪幽隐隐有了预感。但她是绝对不会轻言放弃的，过了这个坎再说。对，先过了这个坎，别害怕，别害怕，先过了这个坎。雪幽开始碎碎念了。
但电梯没再给她调整心态的时间，她也不可能调整好。灰暗的门缓缓打开，泄出的竟是金碧辉煌的颜色。这一幕完全出乎雪幽意料，她睁大了眼望着这个比正常电梯大三倍甚至更多的空间，里面竟然还有真皮沙发，和一位穿着暴露的小姐。
“欢迎，尊敬的预约贵宾，”小姐的笑容格外甜美，甜美到雪幽有点想吐：“您的朋友已经在荒字7间等您了。”
依魅舞随意点点头，悠然坐在沙发上，看着电梯门缓缓关闭，轻微的下落感传来。小姐抬头看了看僵硬地站在一边的雪幽，又自然地收回目光，完美的表情自始至终。依魅舞像是忘了雪幽的存在，自顾自欣赏起自己的指甲。电梯里只剩下雪幽愈演愈烈的心跳。就这一会功夫，雪幽之前的所有心理准备全都宣告报废了。
又是“叮”的一声，小姐优雅的站起身，随着门的打开，以恰到好处的角度弯腰作请：“尊敬的顾客，欢迎光临尼布楚交易场。”
依魅舞依旧是无视着走过去。雪幽深吸一口气，源力运转全身，迈出步去。小姐目送二人走远，默然回身重关电梯。在电梯门缝完全合拢的那一刹那，她透过闪闪发亮的墙壁看见了自己的眼睛。
灯火辉煌，两面都是紧闭的高门，华丽的瓯式雕纹令人心生不安。先前的恐惧已让雪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经小姐那句话她才反应过来这里就是黑市。没想到，自己期待已久的初体验竟是这种情形，她不禁左右张望，重新思考依魅舞的企图。
看来她们是在黑市的包间交易场，按照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八个等级，外加公共交易大厅和拍卖场，自己此刻竟身处地下十层！心中一寒，看来是插翅也难飞啊。不过依魅舞还有“客人”，难道真是要做什么交易？什么交易非得拉上自己呢？
依旧是猜不出所以然，不过知晓自己身处何地，雪幽还是稍稍心安了点。逃跑自始至终都是不可能的，那就......就面对吧。
思绪转回，7间已经到了。依魅舞原地站定，只轻轻看了一眼门上精致的图案，嗡的一声，门向两边缓缓打开。
一股恶臭飘逸而出。
雪幽登时缩脚后退，背后却有一股力量向前一推，失去重心撞进了房间。没开灯，一片黑暗。令人窒息的异味满屋飘荡，似乎还有东西爬动的悉索声。
“哎呦哥哥，你是把这当成了实验室吗？”依魅舞娇笑道，上前两步：“呦，东西不错呀。”
“就是让你瞧瞧效果。如何？姑娘还满意吗？”一个阴森森的声音答道。雪幽却不敢循声望去，默默靠到门边，乞求没人注意。
“完全符合您的要求啊，九命猫和白衣卿相的完美融合，我用光照一下给您看看——”说着，“啪”一声光芒大亮。
“啊啊啊——”如同乌鸦嘶叫的凄厉叫声冲破雪幽耳膜，她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来不及想那一滩是什么东西就紧紧闭上双眼，蜷缩在门边。
“嗯嗯嗯？那个小丫头是干什么的，你的‘木头’吗？”站在依魅舞对面的，是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下的中年男子，细细看去竟是个皮肤黝黑眼眸深邃的外国人，那一口标准的九州话还真出人意料。
“这不关阁下的事，”依魅舞只双眼发亮的看着地上那个人形物体：“不错，不错，似乎还有点雨霖铃的成分？”
“唔，”男人低头瞧了瞧满地的血水，皱了皱眉：“这个算是意料之外的附属功效，不过西部的老爷们都偏爱雨霖铃，就没改。”
“在用作军内刑罚的蛊毒之中，雨霖铃的确是杀手锏，”依魅舞耸耸肩，“不过我又不是军用，你这个味道也太大了。按八折吧。”
“哎呦我滴小姐，您这样不好啊，咱这行讲究的可是一口价......”男人稍露为难之色，却还嬉皮笑脸。
“蝎子先生~”依魅舞竟然撒起娇来，不过以这倾城的脸蛋倒也没有不妥：“咱俩都合作多少回了，等我大批量造出来，不还是得麻烦您？”
男人一听，满脸灿烂，伸出手在那光洁的脸蛋上摸了一把：“哎呀，美丽的姑娘都这么说了~那好吧，40万低魔成交~”
二人说话的这会，断断续续的、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嘶嚎仍环绕在雪幽耳畔，她依旧坚持闭着眼睛，可听到最后一句时差点就睁开了——虾米？四四四四十万？
依魅舞大佬，您这几分钟就四十万低魔，前两天还跟我们这些小渣渣在一起闹腾个什么劲呢？
不对，四十万......这......
“啊啊啊！”又一声石破天惊的惊叫，这回却是雪幽自己叫出来的，与此同时双眼不自觉的睁开，触目所及的那张脸自此便永远深深镌刻在梦魇身处。
因为她终于意识到了。意识到这是场交易，是场动辄天文数字一本万利的交易。
这是蛊毒。
这是从小老师就沉着脸色狠狠唾弃的丧尽天良的垃圾，是这场战争最黑暗的产物，是母亲阻拦自己前去的一大主因，也是自己年幼时曾偷偷上网搜索然后吓得哇哇大哭的噩梦。
她一瞬间想起昨晚那第二条警告......
她还想起了那些早被封杀到记忆深处的东西，是了，那些蛊毒的名字，自己都见过。
“我的天啊依魅舞小姐，你的这位......不管是什么，都稍微管教一下好不好？吓死人啊？”男人夸张的拍拍胸口，边叹气边从储物器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黑瓶子，交给依魅舞。
依魅舞美眸扫了一眼雪幽，嘴角漾出意味不明的笑：“抱歉抱歉，吓到您了......”说着也拿出一个沉甸甸的乾坤袋，二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交割完毕后，依魅舞轻松的呼出一口气，转头看了看地上仍在蠕动的实验品：“这个‘木头’你处理吧。”
“那是自然啦，”男人笑了笑，抬起手。那个“木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绝望而恐慌的惨叫一声，森森白骨上只余少许血肉相连的腿竟支撑了以来，嚎叫着，拖着一地血水，连滚带爬的向门口冲去。
雪幽还是看到了。那张已溃烂掉一半的脸，没了眼珠的眼眶中绝望不减。也许他也是尼布楚西部的人，但已经辨认不出来了。
全身溃烂，血水融瞳，毒名“雨霖铃”。
噬咬血肉，白骨森森，蛊名“白衣卿相”。
踞于要害，求死不能，蛊名“九命猫”。
多么伟大的发明创造，人类的智慧当真是震天撼地。
此刻，他正以最疯狂的姿态扑向似乎能带来生机的门，也正扑向门边的雪幽。雪幽自那一眼后就把眼皮紧紧锁上，此刻闻到恶臭逼近，也明白正发生什么，歇斯底里的大吼一声，源力喷涌——
明亮而安静的走廊里，爆炸般的巨响。一扇精美坚固的门顷刻间成为碎片，一道人影随着碎片散落一地。
“唉呀，刚才忘了用源力锁了，真破费。”依魅舞叹一声。
那男人用外语骂了一声，手一抬，那“木头”的脖子轻飘飘转了七百二十度，趴在地上不动了。
“真抱歉，”依魅舞语带歉意，“给你添麻烦了。”
“唉，也没事，”男人耸耸肩，“反正本来就是要烧掉的，这把一起烧好了，回头赔偿给黑市一个整数呗。”说着二人一起后退几步，男人扬出几颗红色的珠子，珠子落地瞬间燃起熊熊火焰，男人又朝火中扔了些粉末，接着手一挥，口中念叨些咒语，一道冰蓝色的符咒覆盖住房间。
二人于是便退到走廊，依魅舞用念力将门的碎片也扔进了火场。他们肩并肩，眸中都映着冲天的烈焰。夜深了，庞大的荒字区似乎空无一人。
雪幽跌跌撞撞的站起来，没想到自己真的能把那钢铁铸成的门硬生生撞碎了。不过的确逞强，一侧身体都被划得鲜血淋漓。但她此刻感受不到疼痛，这不重要，那是蛊毒，那是蛊毒，
我一秒也不要再待下去！
脑中只剩这一个念头在一遍又一遍的叫嚣，雪幽猛地一转身，向来时的电梯口跑去。越跑越快，眨眼间到了电梯前，那电梯当然不会为自己敞开，她毫不犹豫，冲上了楼梯。感应灯忽亮忽暗，那些阴森的角落里似乎都有蒙冤的不甘之物在挣扎着出来，但雪幽已没有精力去想周围，她只感受的到真实存在的源力，支撑着自己凌乱却始终飞奔的脚步。她努力的把那个人的脸分解，分解为触目惊心的血和直抵人心的绝望，似乎这样能稍好一些。
她只疯狂的奔跑。源力竭力稳住伤势，眨眼功夫就要耗尽了。
心跳狂乱。耳边嗡嗡。世界好似要旋转起来。
她却只咬着牙铁了心，感到灵魂在嘶吼着，要竭尽全力的燃烧。
向上的楼梯忽然到了尽头。她又一头撞开厚门帘，扑进静谧的黑夜。
地上结了一层薄冰，雪幽心头倏的一松，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冰面上越来越大。
然后，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