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是被疼醒的。
要不然我觉得再睡十天半个月完全没问题。身上的疲惫就像不停歇的赶了几千里路,每一根头发丝每一个细胞都透着累。
可是这种极致的累仍然掩盖不了我的头疼,“霍霍霍”的疼,好像整个脑浆都被煮沸了,还有人拿着勺子不停的翻搅。我觉得这种痛大概已经超过了死亡的痛苦,我想用头撞墙,我想把自己的手咬碎吞到肚子里……
我想,我是不是其实已经死了,现在正在地狱里……
要不然,我明明已经睁开了眼睛,怎么还是这么黑呢?
可是,不远处明明有声音,那是我很熟悉的我爸的大嗓门,他说,“沐大夫,你先吃饭,我去看月月那丫头醒了没,有啥想吃的么,这都好几天了,别再饿坏了。”
一个很温和的男子声音应道:“叔叔,我去吧,算着她也该醒了。”
“好好,”我爸说,“那我去看看你婶子。”
“拖拖”的脚步声伴随着我爸小声的嘀咕:“唉,这娘俩这下真遭罪了,这两年这运道啊!还好有沐大夫。”
掀动门帘的声响带来一阵冷风,我的手按在眼睛缠着的布带子上,有些分神的想,“沐大夫,我的眼肯定是他包的吧,不知道他的医术到底怎么样,可千万别瞎了!还有我妈,她现在怎样了?”
有人站到了床前。
我鼻端忽然盈满了春天里树木绿意盎然的清香。
五彩的鸟儿站在枝头,有溪水在阳光下欢快的撒着欢儿。
恍若九天之上的动听乐曲隐隐传来……
我好像忽然走进了一个瑰丽的幻境里……
“可是,这是哪呢?”我不自觉的喃喃出声。
忽然,所有的色彩和光亮一下子变成了薄薄的烟雾,风一吹,再没了痕迹。
我一怔。突然一个清雅温和的声音在我跟前响起,“你醒了。”
“嗯。”我还有些迷茫,刚才的幻像出现的无因无由,就像日光下莫名出现的海市蜃楼。因为什么而来,又因为什么而去,我不知道。
“醒了就好。”微微的沉默后,一只有些冰凉的手轻轻触了触我的额头,低声道:“不发烧了,再休息几天就好了。”
说完,四周忽然又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我粗重的呼吸声,好像他已经离开了。
我心里忽然有些慌,下意识的伸出手向床前他刚才站立的地方摸去。
一只手隔着衣服抓住我手腕。
我长出一口气,庆幸道:“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他的声音就在我头顶上方响起,温和的就像三月的风吹过长满碧草的山岗,他说,“你还没好,我不走。”
“嗯。”我的心里忽然也变得像春风吹折的枝条一样酸酸软软的。
好一会儿,我听见开水倒进茶碗的声音,还听见他轻轻吹着茶水的声音。
然后,他的手轻轻托着我的背把我扶起来,轻声道:“你伤了心神,要好好调养,来,把这颗药丸吃下去,会好的快点。”
一只微热的茶碗端到我的面前,我微微张开嘴,但却没有药丸放进我嘴里,他只是把一个碗豆一样的小东西放在了我的手心,轻轻道:“吃下去。”
我“嗯”了一声把药丸含进嘴里,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茶。
我又闻到了那种好闻的草木香味。
我愣了一下神,却什么也没抓住。
然后我品了品嘴里的味道,惊喜道:“这药不苦,还有点儿甜哎。”
他的声音带了点点笑意,“我加了蜂蜜。”
我皱皱鼻子,小声道:“我最怕吃苦药了,还好这药是甜的,谢谢啦!”
“……我知道。”
一阵温润的凉意慢慢从心口发散开来,六月的微风一样吹进我的四肢百骸,吹进我的头脑里。
我这才惊奇的觉得,我的头疼自从之前的那个幻境后,就大为减轻了,现在,药丸的凉意弥漫开来,又大为减轻了。
我这时才想起我的眼睛来。
不由有些紧张的摸了摸眼睛上缠的带子,小心问道:“那我的眼睛呢,没什么事吧?”
“嗯,没事。”他的声音远了些,“受了点伤,养好了就没事儿了。只是,”他的声音顿了顿,“你以后,别再这样了,很-危险。”
沐涯心里叹息一声:“如果不是阳钧骗我来,如果不是我刚好还没走,那你这次真的可能会魂魄动摇再醒不过来,或者消耗过度触发了眼中封印的力量,对你来说,都是灭顶之灾!娘娘曾说,你触犯了这世间的禁忌,本来早该磨灭在这天地规则之下,可娘娘却不忍心,不惜损耗仙元将你元神封印,送你入轮回转世成肉体凡胎,希望你能躲过天机,再觅仙缘。可现在看来,天意就算已有所松动,可这片天地的规则对我们的压制还是那么强大!灵月,但愿我能护你平安长大,此生无忧!”
我的心猛的一跳,之前老感觉有什么东西到了嘴边,却像被施了魔法一样一张嘴就忘了要说什么,这会儿,我终于想起,我要问我妈的情况,她怎么样了?
“我妈?”我又紧张起来,毕竟我最后的记忆里她还在昏迷呢。
他没有吭声。我以为他走了。
很长时间。他却突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话,他说:“佛家修因果,道家讲劫数,有些事儿,如果发生了,无论你情愿不情愿,都要向前看,都要走过去。”
“……”,我心里升起不太好的感觉。
我妈劝那些霉运躲不掉或需要破财免灾的人时,总是这样先说一段似是而非的大道理。
难道,这位感觉很有两把刷子的沐大夫,其实是我妈的同道中人?
“很有可能呀!”我脑子灵光一闪,很是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和普通诊所医院里的大夫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他不给我挂吊瓶,他还给我吃药丸,他还知道我伤了心神!
“请问,”我小心的试探道:“沐大夫在哪个医院上班啊,我以前都没见过你呀?”
“我么,”他顿了一下,“我在平城中医院上班,离这儿有点远。”
“噢,那你怎么到这儿啦?”
“我和同事们来山里挖一些年头长的野生草药,市面上的草药大多是人工种植的,药效都达不到了。”
我点点头,青阳山山高林密,有许多稀有草药,这些年常有人到我们这几个村里收购草药。
不对。我猛的一惊,我的想法怎么又跑偏了,我想问的是我妈的情况!
“那我妈现在怎么样了?”我赶紧问道,免得呆会儿又叉开了。
沐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苦笑一下:灵月,你的心思还是这么简单却通透,我的法术竟没有完全影响到你。罢了,虽然你还太小,但该来的总也躲不掉。
他轻轻叹了口气,“你妈妈,她,怀了孩子。”
“这,不可能。”我直觉的叫出声,但很快想到,“这也没什么不可能的,我妈还不到四十岁,生娃娃很正常嘛。可是,那团黑雾——被鬼上身,是很伤元气的,她,娃娃不会掉了吧,所以,姓沐的才很难开口,用因果、劫数来搪塞……”
我正在胡思乱想,就听他十分自责道:“那孩子,我知道不该留,可我却不能除掉它,它能借你母亲的施法将自己托生在她的腹中,必是有大能力大气运的,强行除掉它,我怕会牵连许多因果,最重要的是,可能会危害到你母亲的生命。所以,我们只能慢慢观察,再不行,就等到它降生!”
我,被他话里的意思惊呆了。那不就是说,那只厉鬼,托生到了我妈的腹中,以后,可能,会变成我的弟弟,或妹妹!
这,也太惊竦了。如果我妈知道,还不得被气死,她一辈子帮人驱鬼镇邪,降瑞请神的,最后,却怀了个小鬼,她肯定会认为这是对她职业的污辱,说不定,一个想不开,就喝药寻死什么的,那就太悲惨了啊!
我脑子里乱哄哄一瞬间窜过许多无稽的念头,倒是自己把自己吓了个半死。
我小心问他:“那你,跟我妈说了没?”
“……没有。”
“还好,还好。”我拍拍胸口,“我妈不知道,至少她现在还可以保持心情愉悦,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说完这句话,我等他接着说,可是,很长时间,都没有声息。
我有点奇怪,“你怎么啦?”
“……你妈妈,”他又默了好一会儿,“说要和你爸爸离婚,把小孩儿打掉。”
“啥?”我彻底被这反转的剧情弄懵了,“怀娃娃不是喜事吗,干啥要离婚啊?”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