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房间里,灯已经灭了。
月光清冷,透过窗棂洒入,房间内的细纱帷幔染上了一抹柔柔的月色。
帷幔内,泛起阵阵微弱青光。
江慕云盘膝坐在被褥上,双眼紧闭,纤纤十指合于胸前,而映照在帷幔上的那道柔和青光,正是从她指间传出。
良久之后,江慕云身体轻轻一震,脸色煞白如雪。
她强行压下喉中那口燥热,嘴角还是溢出一丝鲜血。
几日来,江慕云体内伤势在调解下非但未能好转,反倒有了奔溃的前兆。
顾宪成那一剑,竟然在她的体内留下了一道凌厉至极的剑气,几日来她潜心炼化,方才将剑气所破坏的经脉气府修复小半,可谁料那道剑气破坏的速度,始终快于她修复速度,若是长此以往下去,体内的经脉气府势必会被破坏殆尽,到那时,她全身的修为就将真正的不复存在……
而以她现在的状态,想要回到宗门,即便是用上最快的云舟,至少也需要数月乃至半年时间,而体内的伤势,是决然撑不到那时的。
想到此处,江慕云脸上露出一抹凄然之色。
她掀起半边帷幔,安静地看着窗外月色。
莫非是上天注定要她江慕云变成一个普通人么?她这般想到。
与此同时,四下寂静中,她听到了房间里那道轻微的呼吸声,她不禁又想起灯灭前的那些事。
拉开帷幔,脚踩在微凉的地面,无声的走近,又无声的拔出桌上那柄原本属于她的短剑,走向了睡梦中的男子。
当那柄冰冷的短剑即将架在唐川脖子上的时候,漆黑角落里,江慕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犹豫。
她此行来到云起洲,奉宗门之命截杀顾宪成为真,与此同时,还因为另外一件于她而言重之又重的事。
元域!
临出发前,师父暗中嘱托,一个小型元域即将显现于此地之外一个名叫南疆万蝶窟的地方。
世人皆知,元域乃是修行者可欲而不可得的福地。
《九洲纪元录》中有载:元域,承‘天上天’至纯元气而生,历万载而不息,蕴神异之灵物,隐于一方天地之中,乃是纪元前天上天元气倾泄所成。
千余年前,曾有一名修行者无意中闯入南疆的这方元域之中,寻得不世之宝藏,修为精进,但后来因怀璧其罪而被人追杀,临死前将元域秘密公诸于世,致使之后无数的修行者前往探查。但奇怪的是,后来前去南疆的修行者,都再未寻到那所谓的元域。随着千年时间过去,大家都认为这个秘密所言非实,于是这个秘密就慢慢的被封存在了尘埃里。
直到不久前,有修行者在南疆再次感受到了异常的元气波动……
……
师门在临行前为她做了推衍,故而知晓了‘元域’即将现世的秘密,这“元域”是她此行云起洲的一桩机缘。
可如今她重伤难愈,南疆之行势必会遇到诸多修行者,只身一人前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黑暗中,江慕云将短剑从唐川的脖颈间移开,缓缓坐在一旁微凉的地面上,然后伸出手抓住了唐川的一只手腕,轻合双眼,细细感知。
良久之后,江慕云轻声低语道:“是我看错了么?”她想起之前被这家伙压在墙上时他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心中原本存着的那丝期待,又被冷清的夜色所笼罩。
这家伙,终究只是一个的普通人啊……最多,只算一个武术略强的普通人罢了!
想要依靠这家伙前往南疆,想必是她想多了。
江慕云缓缓起身,正欲转身回到床榻前,却感觉到身前有一道异常的元气波动。
她神色一喜,急忙蹲下身,伸手抓住唐川的手腕,再次试探性的注入一丝元气。
这一丝元气顿时如石子入湖,惊起了阵阵涟漪,涟漪瞬息之间变成惊涛骇浪,翻江倒海而来。
江慕云被这汹涌而来的精纯元气打了个猝不及防,磅礴的天地元气涌入她的身体,沿着她体内的经脉一路奔腾,原本被剑气所破坏的经脉气府在精纯元气的滋养下缓慢恢复,却丝毫不停留,又从她的体内流回了唐川体内,
两个人在此刻间仿佛成为了一个整体,任凭她如何用力,都是徒劳无功,反倒是整个身体在天地元气的牵引下慢慢的贴向唐川。
直至最后,两个人紧密的贴合在了一起,彼此之间,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体温,甚至连每一个呼吸,都近在咫尺,清晰可闻。
江慕云心中惊慌,身体却不受控制,她想要挣脱,却感受到体内伤势的变化,不愿这么早挣脱。
这种矛盾的心思让她自己羞愧不已。
也不知是何时起,她江慕云竟也需要如此这般依托于人了?良久的神情恍惚后,江慕云心神沉寂下来,开始专心开始调理体内的伤势……
……
与此同时,唐川却恍若隔世般,于“梦境”中惊醒。
四周是一片灰蒙淡薄的雾气,无边无际。他仿若置身于一处蛮荒之地,视线尽头,有黑山远岫,绵延横亘,不知有千万里。
有光自灰蒙的雾气中洒下,唐川才看清脚下是无数如水般流淌的细沙,仔细看去,又若一颗颗渺小的星辰,每一粒都反射着星星点点的金辉。
忽然眼前的迷雾消散,细沙如绸缎轻抚远去。
大地开始轻轻颤动,无数的细小裂缝出现,然后有绿意探出大地,蔓延生长,又有溪水潺潺,叮叮咚咚,自远方流淌而来。
无尽的原野之上,赫然出现一座石坛,石坛中间,一块石碑岿然而立。
唐川身形未动,只是心念一动,转瞬之间就来到了石坛中间的巨碑前。
一道道纵横无度的纹路遍布石碑表面,蜿蜒如小蛇,细看下,一道道竟鲜红如血,内里又有光华流转,神意惊人。
唐川痴痴站在原地,良久之后,才兀自伸出手,向石碑表面的纹路摸去。
就在唐川手指刚触碰到石碑的一瞬间,一抹白色的涟漪顿时从他的指尖荡漾开去,看似速度缓慢,却又快若奔雷,刹那之间,涟漪再次汇于一点,石碑之上血红的纹路开始流泻而出,化作了一道道实质的线条,悬浮于唐川身前。
竟是一篇晦涩古朴的书文,唐川虽已识得大部分这个世界的文字,但任凭他绞尽脑汁,也依旧无法参破这文字中的含义。
他本想依靠重生来过目不忘的本事,将这些文字强行的记忆在脑中,却见那悬浮的文字竟是化作了一道红芒射入了他的眉心,他心神一转,竟能看到自己的脑海中那些文字悬浮在一座缓慢旋转的白色大阵之上。
就在他想要一探究竟之时,一股怪力拉扯,将他的视线再次拉回到了石坛之上。
手心有些湿漉,痒痒的。
唐川低头一看,有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鹿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边,正舔舐着他的手心。
他轻轻一笑,蹲下身轻轻的抚摸小鹿的头,抚弄小鹿柔顺的毛发。
小鹿似乎感受到唐川的亲近之意,抬起那双水亮的大眼睛盯着唐川看了好一会儿,便再无顾忌,一头扎入唐川怀中,亲昵的用头蹭着唐川的侧脸。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唐川轻声问。
小鹿抬起头,眼中满是疑惑。
唐川自顾笑了笑,继续摸着小鹿的头,却发现小鹿的身体有些虚幻。渐渐地,小鹿的身体开始分崩离析,化作金色星光,飞向石碑。
小鹿睁着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在唐川的注视下缓缓地消逝。
消逝前的一瞬,小鹿眼眶中忽然闪过一丝清明。
一滴晶莹的泪珠流淌而下,滴落在唐川的手心,清澈而又滚烫。
再然后,石碑表面的黑色石块像是被火炙烤一般,开始融化、坍塌,最终凝成了一个方圆不足一尺古朴轮盘,缓缓降落到唐川的手心。
唐川仔细打量手中的轮盘,只见其上光华流转,轮盘正中位置,镌刻有两个规整小字:
“天阙。”
……
房间里,江慕云一脸惊诧地跌坐回地上。
她看着唐川的身体缓缓地降落,想起方才两人紧密相依时的场景,心中涌起一股莫名情绪。
体内的经脉气府经过唐川体内精纯元气的修复,已经愈合了大半,体内那道肆虐的剑气已经削弱了不少,按照如今的修复速度,江慕云自信在两个月内就可完全修复体内受损的经脉气府,到时候,她就可以重铸心湖,吸纳天地元气,恢复修为。
江慕云起身,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正呼呼大睡的唐川,心中暗忖:元域将现,若是等到实力恢复,恐怕时间上就来不及。南疆之行……看来得想办法让这家伙一同前去了。
理清了思绪,江慕云移步回到床榻,放下纱幔,闭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