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昨晚那荒唐的梦？
翻身下床，缓缓朝大门边走去，脚步还有些不太稳。
刚要伸手开门，那扇黑色的柚木大门却“吱呀”一声敞开了。
美朵着一身素衣，眼睛肿的像桃子一般立在他跟前。她似乎没有料到会和索朗占堆迎面相撞，惊慌失措中“啪”的打碎了手中的托盘。
索朗占堆立时蹙起了眉头盯着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美朵怔了怔，却终是镇定的扣了个头，平静道，“参见将军……”
“你……”索朗占堆满腹狐疑的开口。
还未来及问什么，美朵却再次抬起了头，神色极其淡然的再次道，“请将军赐美朵一封休书吧。”
“你说什么？”
“请将军赐美朵休书。”美朵咽了咽泪水，唇角扯出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从此，美朵只是将军的女奴，别无所求。”
索朗占堆阴沉的盯了她许久，半晌后，别过头冷笑了一声，“你自己使出各种心计嫁给我，如今又要休书？”
“我没有!”美朵突然的大喊让索朗占堆一惊，阴着脸看着她，似是等着听她的辩解。
“美朵从来没有用什么心计，以前是美朵自作多情，不该妄自倾慕了将军，这次陛下赐婚，只是王后娘娘的一片心意，美朵从未用过什么心计，国王陛下也不可能听任我一个小小侍女的心计。”
“哼……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
美朵直视着他，含泪浅笑，“我既然选择说出一切，原本就没指望将军的信任，美朵只求一封休书，从此，只是将军的女奴……”
索朗占堆明显一怔，他大概没想到，这小小的丫头竟也能有这样一番骨气，不禁有点儿佩服她了。他本来也不是天生冷酷无情的人。只是，无论如何，他还是无法去爱她，甚至，一点点喜欢也做不到。
他的心，早已被拉姆占据的满满的，即便那心上人已是扎巴德的妻子，是高高在上的王后，他仍然无法让自己抛下对她的念想。
这一生，能偷偷仰望着她也好，他不需要别的女人。
念及此，男人再次不屑的冷笑着开口，“一封休书吗？我看免了吧。你不想再做本将的妻子，本将也便成全你，从今天开始，不准你再踏进这间卧室，只留在庄园的侧殿打理杂事就好。”
说完，男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把美朵远远甩在身后。
片刻的静寂，传来一声淡然的叩谢，“谢将军成全……”
心，莫名的抖了一下，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到底是从何时起，自己竟变成这般冷酷？以前那个温驯和善的索朗占堆，难道真的死了吗？
……
（自愿为奴）
打这儿以后，美朵真就很自觉的留在了侧殿。其实说是侧殿，不过就是杂役房罢了。一个堂堂的将军夫人，不在庄园中等着下人伺候，却每天像个奴隶一般留在这里忙活，那些随从们皆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她，可美朵却丝毫不在意这些。烧火做饭，洗衣擦桌，她干的自得其乐。
有时候，索朗占堆会出现在门口，不通不报，不惊扰任何人，只是悄悄观察着这个他名义上娶进门的女人，内心深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感觉。
驰骋沙场，所向披靡的汉子怎么也琢磨不透，为何美朵明明被新婚丈夫如此冷落虐待，却仍能默默地接受，看起来倒也并没有多么痛苦。他并不会明白，她原本就是个很容易知足的女孩儿，她只想对他好，从来也没有奢望过什么恩宠。他亦不会明白，有时候，痛，并不一定在脸上。就像一只被狠狠摔在地上的苹果，或许表面依然鲜红透亮，内里其实早已经七零八落。
十几天的光景悄然划过，转眼就到了藏历四月十五，萨嘎达瓦节。
这是藏地最为隆重的节日之一，相传佛祖降生、成道、圆寂都在这一天。千百年来，人们沿袭着祖祖辈辈的习俗，在这天聚集在一起，烧香、祈拜、转山、放生……就连王族亦不例外。
大清早，天还没有完全亮透，国王扎巴德，王后白吉拉姆以及诸大臣、护卫虔诚的在托林寺焚香朝拜后，一行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来到了冈仁波钦雪山脚下。
经历了先王遇害、战火洗礼、江山易主、夺权、情难这一系列变故，今年的转山似乎显得格外隆重。每一个人都希望通过这样一种方式去除身上的晦气，为自己的未来添些祥瑞，就连扎巴德身为国王这样的万金之躯，也放弃了乘坐马车，要徒步转山。
“扎西，等等我。”拉姆唤着，紧走了两步。
扎巴德转身看着她，不无关切的笑道，“拉姆，你身子骨弱，还是坐车吧。”
拉姆却坚定地拉起了他的手，看着周围站满的大臣侍卫，故意郑重其事的说，“那怎么行？既然陛下都选择徒步转山，臣妾当然要同你一道。”
听着这有些生疏的称呼，扎巴德先是一怔，旋即呵呵笑了起来，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拉姆纤柔的小手。
……
天色大亮，转山路上，被人高高竖起的经幡昭然醒目，红、黄、蓝、白、绿……组成五色经幡在晨风中摇曳摆动，发出悦耳的“哗啦哗啦”声。
每个人左手都捻着佛珠，口中诵念着：唵嘛呢叭咪吽。
在这威风的转山队伍中，偶尔会响起几道不甚和谐的铜铃声，一只只绵羊三五成群的尾随着队伍一同转山。它们是刚刚被人们放生的“神羊”，在它们的颈背上系着一束象征着吉祥的五彩布条，那就好比佛祖赐给它们的身份证明，告诫着世人，“我是不得伤害的”。而就在这些可爱的生灵中间，是一袭淡蓝色氆氇衣袍的美朵，她右手拎着糌粑口袋，腋下夹着香柏枝，左手轻摇着转经轮，神色庄重肃穆。
“美朵!”
远远的，拉姆也看到了这小丫头。自从她出嫁也不再进宫晃荡，拉姆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见到她了，此番在这里遇上，自然很是开心。
美朵正专心诵念着经文，听到喊声一抬头，不禁百感交集，“娘……娘娘。”
“美朵……”拉姆唤着，朝她轻轻招手。
美朵跑到拉姆跟前，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眼里噙满了泪，“娘娘，美朵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拉姆笑着，也是激动不已，“傻美朵，出嫁才十几天而已，就想我了？那怎的都不进宫看看我？”
“是，是奴婢不好，奴婢该死。”
“快别胡说!”拉姆笑着轻拍美朵的手，嗔道，“你现在已经不是宫女了，别再奴婢奴婢的，你是将军夫人，是索朗大哥的女人，私底下，我得唤你大嫂呢!”
美朵很快垂下了头，努力隐去了眼中的失落，“娘娘这样说，就折煞美朵了，美朵……哪敢……”
拉姆正欲再次说笑，却蓦地发现了些不寻常的端倪。
“美朵，怎了？为什么没跟着索朗大哥一道儿转山？”
“我……我……”美朵用手拽着身上的衣襟，支吾了半晌。
拉姆心中了然，伤感的问道，“大哥还没有接受你吗？”
“不不不，没有……”美朵连连摇头，泪汪汪的抬起头望着远方那个威风凛凛的男人，黯然的笑道，“怎么会呢？将军……将军他……他对我很好……娘娘放心，美朵真的……真的生活得很好，很幸福……”
紧咬着嘴唇，强迫自己将那满心的揪痛伤怀压抑下去。无论如何，对于索朗占堆，她是爱他的。她不可能允许他在别人的心目中，尤其是在拉姆的心目中有一丝一毫的不好。拉姆是他爱着的人，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啊……美朵坚定的相信，即使自己得不到他的爱，那么让他爱着的人，永远知道，他是个好男人，这对于自己来说也是莫大的幸福，是莫大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