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乐县并不大，若以萧北炎平日里的习惯，骑着快马兜上一整圈，估计也就一顿饭的功夫。
但今天他们做戏做全套，靖王殿下摆足了派头，搂着心爱的“姬妾”上了宽大的马车，两人随着大车晃晃悠悠地沿着长街转悠。
安瑶扶着车窗往外看，只见街旁大小店铺零零散散的开着，大多冷冷清清，也就米面的铺子以及当铺热闹些，时不时便有人忧心忡忡地来，又匆匆忙忙地去。走了一段，颇有几分萧条之色。又路过两个粥铺，是在街道的尽头，开阔处搭了简易的棚子，出着一锅又一锅的白粥，前头排了长长的队伍，全是些衣衫偏破旧之人。
好在他们衣衫虽旧，气色也不算太好，但并不似走投无路的样子，眼睛还是有神采的。
县令拖着两条骑马快骑废了的腿，苦哈哈地再次跨上了马背，费劲地跟着靖王殿下。没办法，比起腿，总是项上人头更加重要些。周舒砚与他并排骑着马，假装看不见他的痛楚之色，饶有兴致地东张西望一番，时不时地夸一夸文乐县的景色优美、民风淳朴，还即兴吟了一首诗。
安瑶把萧北炎搂着自己腰、并不算太老实的大手掰开，听得周舒砚吟诗，哟嚯一声：“不愧是周大才子啊，出口成章。”
萧北炎微微眯起眼，毫不留情地拆台：“他这首诗已经在至少七八个应景的场合用过了。”
“……”安瑶噎了一会儿，试图给自己挽尊，“好歹是他自己写的，得意之作嘛，多次利用也无可厚非，哈哈，总比怎么憋都憋不出来好……”
从小就爱舞刀弄棒，除了兵法和史书，看到诗词歌赋就头大的萧北炎：“……”
靖王殿下觉得自己被针对了，并且自家的小狐狸还当着自己的面称赞别的男性，于是成功地打翻了醋坛子，手上一用劲，“恶狠狠”地将安瑶拖了过来，惩罚性地咬了下她的唇，然后意犹未尽地吮吸了起来。
安瑶一时不察，祸从口出，手忙脚乱地拉上窗帘，气哼哼地伸手掐萧北炎的腰。
萧北炎扣住她的手指，反手按在了车厢壁上，发出轻轻的“嗵”的一声。
在侧后方窥得一点二人缠绵模样的县令听得声音，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都说世上名不副实的人多了，果然没错，谁能想象得到名震天下的战神靖王殿下，事实上是个如此荒唐之人呢？根本不足为虑。
窗帘过了半晌才晃晃悠悠地打开，那美艳的姬妾风情万种地半依偎在靖王怀中，县令敛去眼底的轻蔑之意，恭敬道：“王爷，这便是文乐县最热闹的一带了，因着灾情，目下有些萧条，下官惭愧。但好在县内每日施粥，下官也严禁个别奸商哄抬米粮价格，总算还过得去……郊外的农人过得会更加拮据一些，下官在城门口也设了个更大的粥铺，王爷要不要一道……”
萧北炎兴致缺缺：“本王视察得差不多了，你做的很好，还是回县衙吧。”
搂在安瑶身侧的手一路上行，修长的十指挑起美人下巴，语调轻佻：“哟，害羞了？”
安瑶咬着后槽牙，抬脸笑得妩媚妖娆，手上在萧北炎后腰使劲掐了一把。这个戏精，还真来劲儿了是吧？
本还想捏着软肉拧一圈，又怕真的闹得萧北炎破功，坏了他的事，没敢下手。抬眼就看到萧北炎笑得得意，不由气结。
周舒砚在县令的人马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翻了个白眼。
到了县衙，萧北炎一把抱着安瑶下了马车，丢下一句“本王连日劳顿，需要休息”，便大刺刺地去了后头紧急给他辟出来的院子。周舒砚则客套又矜持地向县令拱了拱手，也跟了上去。
县令看着周舒砚的背影慢慢消失，呸了一口：“装什么傲慢贵公子呢，还不是一个跟在靖王身边的狗腿子……不过，这也好。”
一个是声色犬马的王爷，一个是谄媚无度的文人，总比传说中的第一战神和第一谋士好对付多了。
三人到了院中，影卫分守四方。
萧北炎一张脸沉得不行：“小小一个文乐县，好大的胆子！”
“有几个省撑腰打前锋，怎么可能胆子不大，或者说，胆子也不得不大了，谁让他太倒霉，偏偏遇上了靖王殿下在此落脚呢？不拼一把，那可是只能等着诛九族了。”周舒砚语气慢悠悠，可眼中也是掩不住的愤怒。
安瑶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文乐县令，把戏演得的确挺到位，只可惜，太到位了一点。长街上除了店铺比平日里稍微冷清一些，竟是丝毫不乱，人来人往，井然有序，连个吵架骂街的都没有，京城都做不到，小小一个文乐县怎么做到的？礼乐教化也太成功了吧？
再一个，去粥棚排队领粥的贫苦人，虽说男女老少都有，还有病歪歪的，穿着也寒酸，可是，太过气定神闲了一点。虽然肯定也不是富贵人假扮的，却也决不至于生活困窘到需要接济度日，最大的可能，便是文乐县中还能勉强支持生活的一批人。
那么，作为南部边境，生活相当不富裕的文乐县中，最困难的那批人，去了哪里？
两个可能，要么是被文乐县令连夜控制起来，免得被靖王的人发现了文乐县真正境况。要么是早就过不下去日子，背井离乡，到别处讨生活了——按周舒砚收集的情报来看，更大的可能，是成了东一伙西一股的流匪了。
他们很多人不是主动要做盗匪，而是不这么做，就没有活路了。所以心里憋着怨气，已经隐隐有了要拧成一股的迹象。
安瑶想到以前在书上看到过的农民起.义之类，有点慌：“皇帝派你来解决这边的事，你要怎么解决？抓了所有不干事的、贪污腐败的官吏，还是……会用方便的法子？”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隐隐有点慌，因为周舒砚已经在沙盘上估摸流民的数量和可能的据点了。
萧北炎召来影卫，让他们将几封信悄悄带出去，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安瑶一眼：“你知道什么方便的法子？”
安瑶指指沙盘，低下头：“我看史书，里头很多人，动不了贪官污吏的时候，会选择拿百姓开刀。”
声音闷闷的。
萧北炎和周舒砚对视一眼，为她的敏锐惊讶了一下，萧北炎挑眉看安瑶耷拉着的脑袋：“那你希望本王怎么做？”
安瑶对政治敏感度不高，知道这不是自己可以置喙的，瘪了瘪嘴：“我希望你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然后，然后……那什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到万不得已，别，别对百姓动刀子了吧……”
话说完，屋内静默了一会儿。忽然，萧北炎和周舒砚两人一齐笑了起来。
萧北炎笑得开怀，周舒砚笑得感慨。
“有什么好笑的？”忐忑了半天就引来这么个反应，安瑶急了，一跺脚，“我知道我天真了，可我还不能奢求个正义了？”
“没什么好笑的，只是……安姑娘有此等见识，此等胸怀，周某佩服。”周舒砚敛了笑容，忽地极为郑重地向安瑶行了一礼。
萧北炎笑容未减，只是重重地抱了抱安瑶：“放心，本王手中的兵刃，永远不会指向大萧的子民。”
国之利器，那是用来守国门的，不是用来对准百姓的。
“啊，兄弟，我都开始嫉妒你了，到底从哪儿找到这么一个媳妇的？”周舒砚正经不了三秒钟，又开始感叹，“安姑娘啊，你还有什么姐妹吗？”
“滚！”不待安瑶说话，萧北炎一脚将周舒砚踹了出去。
